白露随笔

王喜玲

清晨，行走在凉凉的微风里，晶莹的露珠在草尖儿上坠落，在叶面上滚动，点点滴滴、如梦似幻，玲珑可爱。

湖岸边，在一棵塔松和紫薇的空隙间，扯着一张蜘蛛网，网上凝结着的大大小小的露珠，犹如一串串水晶，玲珑剔透。太阳出来了，晨光柔和，蜘蛛网熠熠生辉。这大肚军师这会儿是在睡大觉呢，还是在望着它的水晶八卦网感慨大自然的神奇呢？“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等太阳升高、气温上升后，蜘蛛又可以“稳坐中军帐，单捉飞来将”了。

在二十四节气中，只有白露是以具体物象来命名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白露暧秋色”“白露垂珠滴秋月”……从这些诗句中可以领略白露有多美。

白露前后，正是彼岸花开的时候。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桃花岛的那片彼岸花了。这几年，阴差阳错，花开的时候我总不在这里。今年，终于赶上了，于是去赶赴一场和彼岸花的心灵之约。

路过情人湾，路边有一排高大的银杏树。银杏树扇形的叶子边缘已泛微黄，还未成熟的果实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条上。柿子还没变红，掩映在宽大的绿叶丛中，若隐若现。石榴就不同了，不论是青皮的还是红皮的，一个个大腹便便，两个一起的、三个一簇的、四个一堆的……沉甸甸地坠弯了枝条。小小的叶子怎么也遮盖不住它饱满丰盈的肚腹，个个在秋风里裸露着，如同孕妇穿着捉襟见肘的衣服，揪揪扯扯，招摇过市。

突然，一阵风挟裹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知道这是路过桂花园的风。每年中秋的时候，白果成熟，桂花也盛开。成熟的白果扑扑簌簌坠地，极臭；金色的桂花绽放在枝条上，极香。这一香一臭在秋风中对弈，直杀得难分难解。不管是香还是臭，都是植物本身的属性。对人类而言，香的也不见得全是有益的，臭的也有可能全身是宝。这天地之间的事物没有完美的，更没有好坏之分，所以，接受不完美也许是人生最明智的选择。

每年中秋前后才是白果大量成熟的季节。上早班的人路过，停下车，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食品兜，捡一些白果匆忙离开。还有开汽车的、开三轮车的人戴上口罩、手套，拿出蛇皮袋，大量捡拾。我看他拾那么多，一问才知是开饭店的。他说：拾着容易，清洗难。要等打烊后，拉出水管，拿出不锈钢大盆，倒出白果，穿上胶鞋，上盆里踩，直到腐臭的果肉和白果分离，再一遍遍淘洗、晾干、去壳、装进小袋密封好，放进冰柜冻起来。炖鱼、炖排骨时放上几粒，汤鲜肉嫩，味美可口。白果炖鲫鱼和桂花酥饼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饭店老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没想到，这一香一臭在他店里竟然成了绝配。

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我常带着大口瓶子，去桂花园采摘桂花，用来酿制桂花酒、做桂花酥饼、调制桂花蜜，把秋天的味道揉进生活，滋养肉体，浸润灵魂。

我沿着环湖路去往桃花岛。穿过沁水湾，绕过紫竹苑，彼岸花呈现眼前，我顿时失望了。曾经的景象不见了，眼前的彼岸花稀稀落落，东倒西歪，凌乱不堪。

“这是怎么了？以前那么繁茂，这也不像是花期过了呀。”

我问路边薅草的工人。

“唉！从前多好的一片花，生生被糟蹋了。老板看我们没事干，就让我们给它分根，这一分可不当紧，这几年再也开不出从前的气势了，这花是有灵性的，也许是伤着心了。”

“伤着心了？”

我没想到，这位穿着黄马甲的五六十岁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

“大姐你懂这花？”我问她。

“算是知道点儿吧。我曾经在植物园上班，退休后没事干，就找了这份工作打发时间。还能和植物相伴，不寂寞。唉！”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别说是这种花，无论是什么，伤着心了也不会再有精气神的。这花叫石蒜，你看这一棵棵没精打采的，从前一个根就能开出一大把子，密密稠稠，花朵形似龙爪，殷红如血，一开一片，片片相连，站远了看就像厚厚的红毯，可美了。”

“是的，这片花几年前我见过。”

“噢！我没骗你吧。有叶子的时候也很美，细长的叶子把地面都铺严实了，生机勃勃，一片葱绿，像林中草原。可能这花的灵气就在根上，花和叶见不了面，万千思念就靠着根来传输。这一分根可不当紧，可能是伤了元气，几年来再也开不出原有的气势了。”

“徐姐，别嘟囔了，快来干活儿，你就不怕领导听到了。”

“听到咋了，那么好看的花，硬生生给破坏掉了。”

远处，一个和她穿着一样衣服的女人在喊她。这个叫徐姐的女人，嘟囔着找她的同伴去了。

我站在那里，眼睛里一片茫然，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的彼岸花。发呆了几分钟，我走进去俯身凝视着一棵彼岸花。一根细细的茎秆，顶端擎起一朵硕大的花，颤巍巍地摇曳在秋风里。这么美的花，在传说中却被称为“地狱之花”，难道是因为太美了吗？没有绿叶的陪衬，它也能开得这般热烈绚烂、耀眼夺目，可能叶子就生在它心中，所以才有立地而起、因心而生的力量，活出自己，努力绽放，孤独饱满，寂静丰饶。

我沿着环湖路独行。白头的芦苇在岸边站立。无患子、苦楝、乌桕、海棠、石榴等从身边擦肩而过，白露过后，又一个饱满的中秋正从时光深处徐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