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瓜
□ 阮 威
南河湾五亩河坡地,绿生生、圆溜溜的西瓜,在随意爬蔓的瓜秧间探头探脑。我躺在瓜棚里,看着《耍狮人传奇》,沉浸在耍狮人的酸甜苦辣中。
墩子喊我去河里洗澡,我挑个稍微圆溜的裂口瓜,看瓜把儿的须都黄了,拧下来到河里跟墩子打水仗去了。
雨一直下,河湾一下子宽了很多。有人在河湾里拉网堵鱼,我和墩子也兴奋地到河湾里抓溜边的黄鳝、鲫鱼。“你家西瓜也会凫水了。”墩子的笑话让我发愁,水都漫进了西瓜地,低洼处,几个大西瓜在水里漂浮。爹的脸色很难看,腮帮子上的肌肉一蹦一蹦的,这是发脾气的前兆。我乖乖地牵着老牛去找高点儿的草坡。
远处的大路上,“西瓜火车”冒着黑烟向新蔡大桥跑去。雨还在时不时地下着,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往年来收西瓜的汽车下不了泥泞的土路,前村后村都在摘西瓜,然后用牛拉着架子车,到几里外的柏油路上等瓜贩子。天一明,全家都下地摘瓜,我和爹负责把瓜背到地头,然后装进围着“粪围子”的架子车里。高高的“粪围子”也装不下爹的焦急:不赶紧卖掉,只能烂地里。看场家也在摘瓜、背瓜、装车,不同的是他们家有拖拉机,我们家只有一头老牛。爹捶着老腰,站起来说:“我去跟看场商量商量,挂他拖拉机后面。”其实大家都是这样,一辆拖拉机可以拉五六辆架子车,“西瓜火车”浩浩荡荡,大家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爹一脸平淡地回来了,坐在车把儿上抽烟。“他不拉咱?”明明猜到了答案,我还是愤愤不平,“他家扶瓜垄、犁菜地每次都用咱的牛。”
“牵牛去。”爹淡淡一笑,打断我的话,“他要拉到林庄挂他亲戚的几辆瓜车。”林庄跟我们阮庄隔一条路。
我牵着牛,爹扶着车把儿,在满是“西瓜火车”的新正公路上有点落寞。没有太阳,却燥热得让人憋闷。我羡慕地看着“西瓜火车”一列列驶过,心里像着了火。爹一脸平淡,可是腮帮子的肌肉又在蹦,我不敢说话。
“山,你也来卖瓜!”同桌小亮坐在“西瓜火车”上,“挂拖拉机上。”小亮爹跳下来给爹一根烟:“把牛卸下来,小亮牵去路边拴你表叔家。”爹客气着,小亮爹已经绑好了架子车。我也坐上了“西瓜火车”,是第七节车厢。
新蔡大桥上只有两辆汽车收西瓜,排队的“西瓜火车”却还在源源不断,等下去也不一定能卖掉。小亮爹跟大家商量,决定继续前进,拉到王庄大桥看看。王庄大桥在新河上,离这座横跨正阳、新蔡两县的老河大桥还有几公里。“西瓜火车”继续前进,王庄大桥上也有两辆收瓜的汽车,问过价钱,小亮爹一脸气愤:“五分一斤?”
“不卖,咱干脆拉到新蔡县城卖,听说一毛二分一斤。”
“眼下西瓜都上市了,估计县城也不好卖。”
“一毛也比这强啊!”
“这么多瓜,到哪也不好卖。”
爹拿出烟挨个敬:“我就不凑热闹了,小王庄有亲戚,我拉到庄上找亲戚帮忙卖了算了,你们去县城卖吧!”
小亮爹劝了几句,我和小亮依依惜别。“西瓜火车”带着希望奔向县城。
“咱在这儿有亲戚?”我好奇地问爹。
“哪有啥亲戚,瓜多卖不上价,人家带咱一路,不能再影响人家了。”爹顿了一下,“五分就五分吧!”
好不容易排到我们,一个胖子抱起一个大西瓜,一拳砸开,红瓜瓤黑瓜子,瓜瓤一层明晃晃的颗粒若隐若现,好一个沙瓤西瓜。
“你咋砸个恁大的。”我心疼地喊。
“不收了,不收了,这瓜水泡了。”几个瓜贩子挑剔着。
爹又上前敬烟:“帮帮忙,恁好的沙瓤西瓜,哪有泡水的,收了吧!”
“秤拿来。”胖子剜了我一眼,“真不稀罕你这瓜。”拿出大麻袋,七手八脚从架子车上往里装,两个人抬着杠子,胖子扒拉着秤砣,秤杆撅得老高,“一百二十六斤,记上。”
“老板称好啊,这一百六十多斤呢!”爹在粮所工作过几年,对秤很熟悉。
“这哪有一百六十多斤。”胖子迅速扒拉着秤砣。
爹据理力争。
“好了,算一百五十斤。”胖子手一挥,“还卖不卖。”几个人趁乱把架子车上的西瓜往汽车旁滚。
“不准偷西瓜。”我气得大哭。
“不卖啦!不卖啦!”爹也生气了,拉着麻袋不让往车上装。
“老哥,别生气。”胖子假装生气,制止瓜贩子偷瓜,又安慰爹,“赶紧卖了回家去吧。这水泡的瓜,再不卖只能烂掉。”
爹松了手,找个树枝在地上记下一个个数据。满满一架子车西瓜,沙瓤大西瓜,我们全家从早上下地摘瓜、背瓜,再运十几公里到王庄大桥,只卖了三十八块钱。我赌气地推着架子车往家赶。爹喊着吃碗面条再回去,我怄气,装着没听见。路边有卖面条的小店,我知道一碗面条两块钱,爹肯定说他不饿,让我一个人吃。早上空着肚子忙到下午,谁又不饿呢!“西瓜火车”一列列疾驰而过,有钱了咱也得买辆拖拉机。我羡慕地数着三、四、五……这时,一辆拖拉机突突响着过去了,只挂了一辆架子车。“看场。”我指给爹看,“就一节。”爹笑了笑:“人家亲戚可能先回去了。”
到小亮表叔家门口牵走老牛,我抽打着老牛急急地往家赶。拐到泥路再拐个弯就快到我们阮庄了,刚拐过弯,有个人一身泥浆坐在路边,捂着脑袋冲我招手:“快来帮忙啊!”拖拉机扎猛子一样扎进水沟里,架子车横躺着,车轮远远地甩在泥水里。“看场,翻车了,我拉不动啊!”“这不有牛吗?让牛拉。”看场又伸头往我身后看,“你爹呢?咱俩还不行,再等几个人。”
我真想走开,看他那惨样就蹲了下来。“快来帮帮忙啊!”爹一拐弯,看场就激动地挥手喊着。爹推着车小跑过来:“咋啦?你没事吧!”说着去看看场捂着的脑袋。“我没事,快帮忙把拖拉机拉上来。”看场红着脸,痛苦的样子。爹围着沟边看了看,先跳进水沟里把车轮搬上来,喊我扶着横躺的架子车,下水里去解拴在拖拉机上的绳子。我帮爹把架子车拉到路上。爹让我牵过牛,套上牛耕子,又下到水里把绳套拴到拖拉机撅起的后轮上。“拉不动,再等几个人。”看场站起来给爹递了根烟。“试试吧,赶紧拉上来,你得抓紧去医院。”爹说着拉了拉绳子,让我赶着牛,自己又跳进水沟里推拖拉机。牛也像对看场有意见,不肯使劲儿。“使劲儿。”爹掀着前轮,冲我大喊,“使劲儿抽。”看着爹额上青筋暴露,腮帮子上的肌肉在蹦,就使劲儿抽打着,老牛呼哧呼哧低头前冲。“动啦!动啦!”看场跳起来拉绳子,“使劲儿,使劲儿,前轮到沟边了。”“使劲儿,一二,一二,一二”爹的号子慢慢低了下去,汗水和着泥水。拖拉机又滑下去了,我们都喘着粗气。“再等几个人。”看场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歇会儿吧。”
抽了一支烟,爹和看场各推一个车轮,我赶牛,另套一根绳子拉,等到俩前轮到沟边时,赶紧把绳子拴到树上,再一点点儿往上拉。随着一点点儿往上拉,我不断拉紧绳子。“上来啦!上来啦!”看场兴奋地喊着,爹脸色苍白,扶着树喘气。
“叔在家吗?”看场家的掂兜鸡蛋,还没进院就嚷嚷,“到我家喝两盅。”
“走走,都去,都去,我家炖着大公鸡。”看场家的拉着娘的手,娘客气着,爹从屋里出来,轻轻捶着腰:“看场没事儿就好,吃饭就不去了。”“一定得去,不去的话,看场以后咋出门。”
花生地里,爹正吆喝着牛在犁花生秧,我和娘手忙脚乱地翻捡着,一排排摆放着,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突突突”,看场开着拖拉机来了,后面跟着看场爹和看场家的:“叔,歇歇吧,让看场用拖拉机犁,咱一块儿捡。”
晚上,爹喝得醉醺醺的,送走看场一家,又躺床上哼着:“山高不能把路拦,抗严寒滑冰雪我胸有朝阳……”搅得我怎么也走进耍狮人辛酸的卖艺江湖里去了。
责任编辑:徐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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