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回音(外一篇)
摘要:还不止这些呢,它还要背上我的父老乡亲,他们日渐苍老的身体,再背上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背上故乡的朝晖夕影,背上故乡的一草一木,来看我了。
□ 耿永红
你永远记得那一天晚上,夜黑得像世界末日一般,令人绝望,连星星都吝啬得不愿意发出一丝光亮。他们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诡异地缄默,周围多安静啊。你一个人在田间小路上走,两边浓稠墨绿的庄稼和草木,在晚上全成了阴森森的墨色,你陷身其中,像陷身一场预设好的阴谋中,不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偶然会有一阵风潜来,飒飒的,吹过你的四肢,像是女巫在耳边念咒语……那声音像女巫远远抛出的一条绳子,缠住你的身体,绳子在她手中扯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你感到了窒息感,脖子出不来气。你瞧瞧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却什么都看见了似的,残骸断肢,红的绿的面孔,喷射出火焰的血盆大嘴,竖立着的根根毛发。你开始惧怕,开始像箭一样向前飞奔。一个趔趄,你跌倒在地,又迅速爬起。
此时,你奔跑的速度如此之快,只听得耳边忽忽的风声。紧接着,你又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脚步声紧紧尾随在你的身后,高一声、低一声,咚咚咚,咚咚咚,每响一声,你的心都被揪扯一次。你被吓着了,忘记了哭泣,那脚步声是如此可怕: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它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牢牢控制着你。你就这样跑啊跑,为了摆脱它的纠缠,一个人疯狂奔跑,像是背后有七匹疯狗在追撵着你,可是它的速度也真是快,丝毫不落后一寸,就这么牢牢地追定了你,恐惧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牢牢捆缚着你。你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一颗心从腔子里就要跳跃而出 。你开始大哭起来,边跑边哭。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叫着你的名字,你才缓过劲儿来。
那一天,父亲去很远的东坡耙地,回来晚了,母亲派你去接他回家吃饭。跑着跑着,你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模糊的影子,闻到一股很浓的烟草味,知道是父亲回来了。你扑上前去,扑在他温暖的怀里,安心而委屈地放声大哭。父亲拍着你的背,一边劝慰着,一边告诉你:那是回声,你自己的脚步声,不用怕,不用怕。我们继续朝前走,果然,跟在父亲身边,我听到后面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踏踏踏,踏踏踏,这次我不怕了,因为父亲告诉我,那是回声,自己的脚步声。在黑暗里,有两个人的脚步追着我们,我们快他们也快,我们慢他们也慢。可是因为身边有了父亲,那声音也亲切熟悉起来,他们像两条看不见的黑狗,温驯地摇着尾巴跑在我们身边。那其实是一种很温馨的场面,我们和自己的回声走在一起,多么有意思啊。我边走边幸福地听着身后的回声。
直到多年之后,我在异乡的街道上走,晚上寂静的街道,或者清晨清冷的路上,依旧会听到有一个人尾随在我身后,他的脚步如影随形,有着旧时的节奏和感觉,那时孤独与温暖侵袭而至,我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而又孤寂。或者在某个深夜,当我静静读一本书,有一句话或者一段话骤然击中了我,内心一片电闪雷鸣,此时是如此疼痛与哀伤。有时读着读着,我会听到书里出现了人物的呼吸声,湍急的河流与急剧的鼓点猛然敲击起来,此时甚至还会听到书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扑通通,扑通通,那是作者内心美好的声音,来自心灵深处的声音,在多年之后,在我的内心响起了回声。这回声,令我深切感知到了文字的力量原来是如此强大,那时我便更深地理解了遇罗克的话:“所谓的不朽,就是在后代的心中引起共鸣。”这句话不止适合作品本身,还适合作者本人。
我写诗是为了认识自己,使黑暗发出回音。想起了爱尔兰诗人希尼的一句话来,我深吸了一口气。
一只蟋蟀伏在窗台上喊我
半夜里一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枕边的书本寂寞地摊开着,在我不关注时,里面的人物情节都处于深睡状态;橘黄的台灯忘了关,犹自发出幽暗的光,让我一刹那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成了油画里静静呼吸的女子——她长发披散在枕上,闭着眼睛,神情慵懒,四周全是暖色调的配饰。当脑子出现了瞬间的空白之后,我关掉了台灯,静静地躺着,了无睡意。周围是那样安静,夜晚是如此幽静神秘,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口时日久远的深井里面,这口井已经干涸,它曾经丰美的饱满润泽与天光水影早已被一次一次的追忆蒸腾一空。你躲在这口井里面,身上渐渐长满了绿苔,日深不知年。我甚至想到了多年后的自己,满头白发,牙齿脱落,布满皱纹的脸庞像是被时光揉皱的一本书,里面层层叠叠折叠起来的,全是岁月的密码。
此时,一只蟋蟀的声音突然唱了起来,清脆,响亮,那歌声将内心的激情宣示得淋漓尽致。它伏在窗台上,不紧不慢地叫着,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这是熟悉的声音,来自绿色的田野,带着故乡的气息。我静静聆听着,关于蟋蟀们所带来的记忆。父亲在前面握着镢头砍玉米秆,弯着腰,右手用力一挥,一镢头一棵,再一镢头挥下去又一棵。于是,他的身后便渐渐出现了一排排躺倒的玉米秆。母亲在他的身后,正蹲在那儿一棒一棒地从玉米秆上掰下那些玉米,眼神里透着欢喜。我坐在那儿吃零食,零食吃完了,百无聊赖,便掀开玉米秆,下面躲着几只蟋蟀,正尖声粗气地叫着。我的速度显然不够快,总会有几只吃了一惊后,突然蹦了开来,有的一下子蹿了个无影无踪,有的则落在草叶上。而在诸多蹦跑的蟋蟀中,会不会有几只,从遥远的乡下来到城里,从庄稼地里跑到楼上,然后伏在窗台上,一声声呼喊着我的小名,引领我回到故乡的角角落落去呢?
这样失眠的晚上,只是静静地听一只蟋蟀朝我说话。我不发一言,似乎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一只蟋蟀,在半夜里跋山涉水来看我。它该是多么辛苦啊!它要背上一整座故乡的炊烟,背上母亲那么多的叮咛,背上父亲不再挺直的背影,还要背上我们的青砖大瓦房,铺着长满青苔砖头的大院子,再背上我最喜欢的那棵老枣树——它是多么能干呀!每到七八月份,就成了我们兄妹们的点心库。还不止这些呢,它还要背上我的父老乡亲,他们日渐苍老的身体,再背上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背上故乡的朝晖夕影,背上故乡的一草一木,来看我了。
瞧,它的背后,满是故乡的榆树、杨树、槐叶,在风里拍着手掌,远远地唱着我的名字。
责任编辑:徐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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