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雨衣
摘要:在那之上,是火车的金属外衣,隔绝了风尘,洗刷了尘埃,也披了一身从南到北的月光。一瞬间,我明白了外公的那句“戴上帽子就看不见后面了”。我们维系社交,却不肯抽出半个小时给家里打打电话;我打着伞,在雨地里“啪哒啪哒”地走,行走的时间被拉长着。
文/胡雨涵
坐着火车去郑州看外公。是K字头的绿皮车,锈绿的铮铮铁骨驶过黄河沿岸。K字头名曰快车,其实是所有火车里较慢的一种。在它之上,还有特快、直达特快、动车,相比之下,一个“快”字显得多么单薄无力。每当遇上火车之间的冲突,停靠等待的总是K字头的“快”车,几个停靠便把列车蹉跎进了夜晚。
车厢里,充斥着泡面的味道,与各种盒饭的味道夹杂在一起,渗透进我的肺里。火车是封闭的,无法开窗户,只有在停靠站点时才会打开车门,换进一些新鲜的空气。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幻想着能呼吸到些许外面世界的氧气。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在玻璃外侧一点一点地滑落。我的影子成了窗上破开的暗洞,拨开车里夜灯的反光。不远处是乡间的田埂。屋舍里的人睡了,门外的狗睡了,麦子睡了,风睡了。可清亮的石径醒着,稻草人醒着,月亮醒着,雨水没睡我也醒着。我和窗外的夜晚隔了一层玻璃,我和外公的病房隔了一个夜晚,我是一道扰乱了时间的风。原来月亮真的很亮,虽不能读书,但足以照亮看望外公的路,原来雨天真的很冷,虽不能使水结冰,但足以使才要花开过的季节里,晚风凉得彻骨,足以使人心寒。
黑夜一点又一点地吞噬着列车。雨夜,车窗外已经没什么可看的风景了,那是城与城之间的荒凉带,即使是最慢的列车,也只裂出一小时的缝隙。缝隙里远处的灯光和一地的杂草被夏暮秋初的风吹着,似动非动,在两座GDP差异悬殊的城市间,竟逍遥得有些傲慢。似这毫无尽头的铁轨有千斤重,人亦可抓住几秒的缝隙。
我躺在雨夜里火车上铺的床上,外公躺在雨夜里医院独立病房的床上,我们之间,似乎只隔了一截堆满石子的枕木,一层火车的重属外衣,一帘朦胧的雨的幕布。车顶距我的脸只有一条手臂的距离。在那之上,是火车的金属外衣,隔绝了风尘,洗刷了尘埃,也披了一身从南到北的月光。这雨夜和月色朦胧,竟毫不冲突。我听见雨滴落在冰冷的玻璃上,我听见车厢间的关节吱呀作响。我听见外公说:“别动啊,一动自行车就该动了。”我甚至听见护士说“1床病人,该输液了”。
似乎从小就不喜欢穿雨衣,每个阴阴沉沉的雨天,我都是打着伞,“啪哒啪哒”地在雨地里踩着。然而雨衣在大人的世界里却非常兴盛——他们穿着雨衣,骑着电动车或自行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梭,外公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外公骑着一辆简易的二八式自行车,穿着件深蓝色雨衣,而我则打着雨伞,坐在外公的自行车后座上,雨衣之后。
从幼儿园开始外公就骑自行车送我。外公年纪大了,蹬起自行车来早已是费力的。快要蹬不动时,他便探着身子,向左猛蹬一下,再向右猛蹬一下。我学着他的样子,在车座上左摇右晃,整个车子也跟着晃着,把持方向的车把也似乎快要失控了。外公却并不恼,他只是笑着说“别动啊,一动自行车就该动了”。
外公那件深蓝色雨衣上,有个宽大的帽子,但他却从来不戴,任凭头发被雨丝打湿。我便把手中的伞高高举起,再慢慢往前移,盖过他的头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伞转上半圈,把伞尖从对着外公的方向挪开。外公却每每把我的伞推开,“你给自己打好就行了”。我也不再坚持,便把伞放下。然而,当我的目光再次被他头发上因沾了雨水而发光的银丝吸引时,我便帮他把雨衣帽子戴上。只一会儿他便把帽子摘下,又将头暴露在雨中。我以为是我没给他戴好,再重新把帽子扣在他头上,不偏不倚,刚刚好,我心想。但他竟又把帽子去了下来……反复几次后,外公说:“别给我戴了,戴上帽子就看不见后面了。”
后面?为什么要看后面?六岁的我不解。单行道上,只有我们一辆自行车,没有必要看后面吧。
这样的对话和这样的疑问在雨天重复了无数次。一年又一年,当我又一次坐在外公自行车后座上打着伞时,我看见马路对面的一位父亲一直在扭头看自己身后安稳坐着的孩子。一瞬间,我明白了外公的那句“戴上帽子就看不见后面了”。
我越长越高,外公头发上的银丝越来越多,他蹬自行车也费力了许多。我再也不用费力地把伞高高举起,再也不用高举着手为他戴帽子。他说话时仍是带着笑容,但额上的皱纹却多了几道。他也会担心总有一天要失去所拥有的东西。
不知是温室效应导致全球变暖,还是牛郎织女未能相会,最近多是阴雨连绵的日子。
生日那会儿打电话给家里。其实并不是要刻意在生日这天打电话,而是这天恰好赶上一节体育课。细雨中,体育课变成了自由活动,便利用这空当跑去打了个电话。家里人之间素来没有太过亲昵的话语,我只是告诉妈,给我带几件厚衣服。亲情是个难以开口的词,太重,也太轻。太重是因为,它永远占据着心里的一块,太轻是因为,它总要给其他让步。我们在人世间奔走,却抽不出多少时间陪家人;我们维系社交,却不肯抽出半个小时给家里打打电话;我们对陌生人释放善意,却用言语的子弹,朝家人心上开枪。等到我们碰到狂风暴雨时,才会想到原来家是彼岸。电话那头有些吵闹,她说她正在医院里,外公又住院了。
妈问我还需不需要一些钱,说是外公坚持要给我钱,我说不用了。快要挂电话时,我听见电话那头,妈有些无奈地责怪着外公:“唉,你别哭了,我明天不就去看她了吗!”我拿着挂机式电话听筒愣了半天,手中的伞掉在了地上,溅起透明的水花,慢慢地挂上了电话。这哭声或许是今年生日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却令我心痛不已。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眠。在学校过的生日本是平淡的,虽不乏生日礼物但那也只是些零食罢了,并没有什么可珍藏的温情。妈妈对外公呵斥似的那句“你别哭了!”在我脑海中无限地循环着。外公又哭了,自从手术后,他就像个三岁孩子一激动就哭得厉害。见到几个月不回家的我,他先是笑得合不拢嘴,笑着笑着就哇的一声哭了。一位年轻时在抗洪救灾中担任主力的战士,如今却哭得像个孩子,是不可思议的,于我看来又添了一层心疼。
所有的老人,都是小孩子变的。他也有英明神武的年华,也曾在梦中长大,他也曾是王子。只是,当年,他稚嫩的手把钻石一样的星星镶嵌在岁月的天空,而今,在霜意里收起一地回味、一地委顿,或也是一地经年的温存和智慧。他心中的世界安静,而年轮过于灿烂。
雨滴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在对面楼房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我们活在不知是云还是霾的矮矮的大气里,甚至触不到对流层之上平流的空气。我个子不够高,吸不到两米以上的氧。但这芜杂的钻石般的雨滴,带着从天而降的荣耀,碎在一片黑暗之中而不显得珍贵。
雨日,我步行回学校,正值周末返校高峰,再加上积水多导致的路滑,各类机动车、非机动车温吞地爬行着。我打着伞,在雨地里“啪哒啪哒”地走,行走的时间被拉长着。马路对面,一个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孩子把伞高举过骑自行车的人头顶。雨,簌簌地落下。这雨,生于天,死于地,中间的过程,便是人生。
责任编辑:闫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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