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阴阳债

作者：陈奇才          

很早很早以前，挂旗山下有一个老君庙，老君庙周围的人看上庙旁的风水宝地，陆续到庙旁安营扎寨，于是，这里又成了集市。

1

老君庙庙东住着一个光棍汉，姓王，弟兄排行老三，人称王三。王三靠卖豆腐为生，他磨得一手好豆腐，看着白嫩光鲜，吃着味香可口，加上他为人老实，童叟无欺，从不缺斤短两，担着豆腐担子走上几个村庄，很快就卖完。

那天晚上，王三正在屋里磨豆腐。突然，有个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王三问，谁呀？没人答应。停了一会儿，又有黑影闪动，王三又问，你是谁呀？进屋呗？又无人说话。王三往窗外看了看，有个黑影在窗外徘徊。王三开门，冲门外喊，别在外面晃悠了，进屋来吧。一阵风刮过，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三十来岁，身穿破旧长衫，篷头垢面，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说，大哥救我，我快饿死了。王三赶快给他倒了一碗水，从锅里拿了两个馍，这人狼呑虎嚥地吃起来。吃完，给王三跪地磕了一个头，说声谢谢大哥，不见了。

从那以后，这讨饭人隔三差五到王三家要吃的，吃完饭千恩万谢地感谢一番走了。王三心想，这人肯定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才到他这儿找口吃的。王三乐于为人解难，反正也没啥好吃的，家常便饭，赶上了就让他吃一口。

2     

一晃半年过去了。

那天，王三到出山集卖豆腐，碰上三个地痞，这几个地痞常在这里招摇撞骗，无事生非，看到王三，一地痞说，这不是老君庙的王三老光棍吗？王三不愿意招惹他们，给他们说好话，可这几个地痞不听，拉着他的豆腐挑子使劲晃，晃得豆腐掉到地上摔碎，他们嬉嬉哈哈大笑。王三气不过，和地痞撕打起来。

王三被地痞打倒在地，被地痞拳打脚踢，王三大呼救命。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石头被风刮起，打在地痞脸上。空中现出讨饭人凶相，地痞见状，吓得抱头鼠窜。

王三被打得鼻青脸肿，他挣扎着起来，担着豆腐挑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王三拄着棍去开门，看见门前放着一兜馍。他四处看看，找不到人。连续十几天，天天门前有人送馍，一直到王三能卖豆腐，才不送馍了。

这事过去有半个多月，有天晚上，讨饭人又来了，这次来和以前愁眉苦脸大不相同，看到王三哈哈大笑，说我这淹死鬼终于可以脱离苦海，投胎转世了。明天午时有个货郎来替我当淹死鬼，我终于解脱了。王三一听吓得就想跑，讨饭人说，我是淹死鬼，我不害人。大哥忘了你挨打的事，是我用石头砸地痞，还给你送馍的。王三听了想了想，才慢慢不害怕，听讨饭人诉衷肠。

原来，这个淹死鬼前世是开封人，叫李世文，是开封大药房的帐房先生，大药房的子药房就有十几家，人称药半城。因为他的小舅子要去南洋做生意，找他借钱，他不给，老婆天天在家闹，无奈，挪用药房两千两银子给小舅子，谁知小舅子从南洋回程船沉海底。掌柜的逼他还钱，他哪有那么多钱，连夜出逃，逃到老君庙身无分文，饥饿难奈，投河自尽。

三年了，他葬身水底，与鱼虾为伴，孤苦伶仃，欲生无望，欲死不能，受尽了罪。自从遇到王三，讨得饭吃，每日王三卖豆腐，他远远的跟着，王三磨豆腐，他在窗外看着，他不再孤独，有了知音。

李世文说，为了感谢王三救他，他要和王三结拜为兄弟，永世相报。王三说他一个穷卖豆腐的怎攀得上他药半城，李世文结拜心切，问完年龄，王三大李世文小，王三为哥，李世文为弟，两人就在屋里，双膝跪地，对天盟誓：苍天在上，我们两个受苦人结拜兄弟，自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有背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3

李世文走了，王三高兴，我文弟受了这么多年苦，这回可要解脱，能重新做人了。可又一想，文弟这不是要把人活活淹死，拉人替死垫背吗？咋办？我不能着一个活人去送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想，文弟在水下遭这么多年罪，好容易有了出苦海的机会，不能错过。心里乱遭遭地，想的头疼，最后决定救活不救死。

第二天上午，王三早早来到老君庙南河，快到午时时，有一货郎担着货担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走到河边，放下挑子往河边走，河中水纹向岸边移动，王三见状，知道这是李世文准备拉人下水当替死鬼。王三紧跑几步，挡住货郎，货郎说，我洗把脸歇会就走，你挡我干啥？王三说，这不能洗，你到別处洗去。货郎不明白，问，这河是你家的？王三说不是。货邻发脾气，不是你家的你管那么宽？我就在这洗。王三挡着不让洗，两人打了起来，货郎把王三打趴下，转身向河边跑，王三一跃而起抱住货郎，两人在地上摸爬滚打。

午时己过，货郎不跟王三纠缠，担起货担走了。

王三明白，他的结拜兄弟李世文再无脱生机会。他对着河水跪了下来，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文弟，哥对不起你，哥不能看着人死不救，哥知道你在水下苦，盼了三年才盼来个替死鬼，让哥给赶过了。你放心，咱俩结拜一场，哥要对得起你，货郎是我撵走的，我替他下水，也要让你投胎去。

王三要跳河——

天上晃晃悠悠飘下一块黄布，布上写：李世文不贪恋红尘，不杀生，天庭欣慰，特命你为泌阳游神，即日赴任。

黄布落水，李世文从水中腾空而起，冲王三招招手，飞向远方。

4

看着李世文消失在天际，王三不知是祸是福，心急如焚，天天到老君庙烧香，求太上老君保佑，别让李世文遭罪。那天正在屋里泡豆子，听到李世文说，三哥你把心放宽，不要为我把心担，我在泌阳县当游神，日子过得好着哩。

两年后，王三担着豆腐挑子正在路上走着，李世文说，三哥，弟我升官了，在洛阳当城隍。

四年后，王三正在扫雪，李世文说，三哥，因为我是药半城，金银财宝理的清，财神调我去当总管，以后有事到长安找我。

王三一听文弟当总管，扔了扫帚，发疯似的在街上跑，边跑边喊：文弟当官了，文弟当官了！喊得街上人都扭着头看。

李世文向王三走来，兄弟相见，抱头痛哭。王三哭着说，我把货郎赶走，断了你的生路。哥对不起你！李世文哭中带笑说，要不是哥弄这一场，弟咋会因祸得福，享受今天的荣华富贵，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弟永生难忘，定当相报。明天有一女子要来，哥要收留，她是你媳妇，我的嫂子。

王三是在做梦，醒来，回味着李世文梦中的话，再也睡不着。天刚亮，听到门外有一女子在喊，有人吗？王三开门一看，是个漂亮女子，问，啥事？女子说，她是过路的，又累又饿，想在这吃饭歇脚。

王三烧火做饭，做好饭，两人同吃。

吃着饭，女子打量王三，她说，她是正阳人，叫翠花，她爹爱财，收了人家的钱，把她嫁给一个瘸子，她不愿意，跑出来了。又说，看王三老实厚道，愿意嫁给王三。王三对翠花说，家里穷，翠花说，不嫌弃。王三乐得合不拢嘴，请来保长和邻居，当天拜堂成亲。

5

大旱，太阳高照，酷暑难耐，土地干裂，树枯田荒。

络绎不绝的求雨队伍，人们乞求上天降雨，五谷丰登，苍生得以温饱。

王三夫妇喝野菜汤，孩子哇哇大哭。翠花说，吃不上饭了，你去求求文弟，让他想想办法，咱俩能忍着，孩子忍不了。你能看着让孩子饿死？

王三说，不中。文弟虽说是总管，他管的都是公家的钱，财神的钱，咋给咱哩？

保长领着邻居来了，保长说，三儿，你救救咱街的人吧，己经饿死几个了，再没吃的，街上人都会饿死的。

王三说，保长，我有啥办法？？

保长说，你不是有个文弟在当官吗？找他借贷借贷，等下了雨，庄稼有了收成，咱再还他。

王三说，不中，他是……。

王三没说完，保长跪下了，邻居们都跪下了。王三没办法，只好说，试试吧。

6

王三走了半个多月，来到长安。远远的看到李世文在城门口站着，紧走几步，到李世文跟前，李世文双手把王三抱进怀里，激动地说，可把三哥盼来了！王三也热泪盈眶，说，我梦见你好多回了，是你成全了我的姻缘，让我这老光棍有了一个好媳妇。

李世文扶王三上马车，然后也坐了上去，两人进城。

李世文请王三在长安大酒楼吃饭，包厢里，坐满了各路神仙，摆满了美食佳肴。李世文指着王三，对神仙们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王三，三哥以卖豆腐为生，为人勒劳善良，老实本分。然后又指着神仙们说，三哥，我的身份你知道，也就不瞒你了。一一介绍城隍、黑白无常、游神等，当介绍到判官时，王三吓得惊恐万状，直往后缩。判官哈哈大笑，笑完说，人都怕见我，见我他的阳寿就玩完了。三哥，你不用怕，其实，我也喜欢安分守己的人，因为他不给我添乱，人越来越多，事越来越多，黑白无常忙得脚跟生烟，老让我给他加派人手，提高奖金。

李世文让大家动筷，边吃边聊。

判官接着说，不说这个了，你是总管的三哥，也是我的三哥。

众神都叫，三哥。

判官说，三哥来了，我得有所表示。三哥前五世修桥补路，积福行善，本世高寿八十七，正月三十寿终。这个八十七是闫王爷定的，谁都动不了。正月三十我可以给你推到腊月三十，踏踏实实吃完年夜饭，然后无疾而终行不？

王三连说中中，给判官敬酒。李世文说，我三哥辛苦了半辈子，一颗汗珠摔八瓣，一文钱当两文钱花。这回来到长安，让游神带你好好看看。

王三说，不中，我着急回家。

李世文说，鸡公山那边有一女人做饭，孩子哭闹，女人拽下一块面让孩子玩，玩完当泥巴扔了，被游神发现，玉帝闻奏震怒，大旱三年，惩罚浪费。不料殃及天中，闫王己恳奏玉帝降雨除灾。前天己降雨天中。家里嫂子、侄子你放心，肯定饿不着。∵

7

游神驾着白云，带王三游览黄山华山嵖岈山，长江漓江松花江，昆明的石林，大山谷中的飞禽猛兽。游神拍着狮子像拍自己的孩子一样，拍完他示意让王三拍，王三战战兢兢地摸了一下狮子，狮子把头伸到王三怀里蹭痒，王三乐得捧腹大笑。

王三要回，李世文一直把他送到城外，李世文说，三哥，我知道你要不是碰上大灾之年，你是不会来找我。我也没有多余的钱，我给你根了一个办法，解你燃眉之急，不过，这钱用完你一定要还。

王三说，文弟，看你说的，别说借你的钱，借谁的钱都得还。杀人尝命，借债还钱，这是天理！

李世文说，老君庙南河有棵大柳树，柳树下面有块石头，推开石头下面是沙子，往下挖一尺有个市袋，布袋里有银子三百两，是给文曲星用的。你别让人知道，一个人偷偷挖出来用。两年后，也就是后年的八月初八夜子时前还用那个布袋装着，三百两银子原样放回，准时足两，老地方放好！

王三说，文弟你放心，三百两银子一文不错放好！

李世文叮嘱，一定，一定，不得有误！

王三拍着心窝说，要是放不好，出门让狼叼走！

兄弟相拥告别，王三走了，李世文目送，王三走了一段路，回头看李世文还站在那里送他，给他招手，王三也招手告别。王三走到岗上回头，李世文远远向他招手，王三向李世文方向跪地磕头，站起来泪水汪汪，擦了一把泪，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8

夜深人静。

王三来到老君庙南河大柳树下，推开石头，挖沙子，从坑里掂出布袋，打开一看，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王三把沙坑填好，石头放好，背起银子回家。

第二天早上，王三背着银子来到保长家，放下布袋，掏出银子，保长喜出望外，高兴的掂起锣在街咣咣咣地敲，边敲边喊，三儿把钱借回来了，咱街这回有救了，老少爷们饿不死了！三儿是咱街的救命恩人！大家都要记住三儿的好处，以后不准买外村的豆腐，都要挤出时间给三儿干活去

9

两年后，绿树成荫，大豆结角，高粱泛红。

王三在梦中，李世文说，三哥，明晚就是八月初八了，记着还钱，原样放好。

王三醒了，说，文弟放心，一文不会少，咋拿咋放。

第二天夜里，王三背着银子往老君庙南河大柳树方向走。三个地痞贼头贼脑走过来，发现王三，跟了上来。

王三来到大柳树下，放下布袋，去推石头。推开石头，去拿布袋，布袋不见了。王三大惊，四处张望，看到三个地痞在跑。王三追赶，追上和地瘩打了起来，王三一人不敌六手，被地痞打倒在地，死死地卡住脖子，王三憋得眼看要翻白眼，手在地上乱抓，抓住一块石头，奋力朝地痞头上砸去，地痞闷声倒地。另两个地痞撒腿就跑，王三紧紧追赶。

河里驶来一船，船靠岸，上岸两人，一人说，谢天谢地，生了个大胖小子。另一人说，找个地方把少爷的胎衣埋了。

两地痞跑过，王三被伴倒，急忙爬起，爬起时摸到一根棍子，拿起棍子追赶。

两人来到大柳树下，一人说，就埋这石头下面吧。一人推石头。

王三追上地痞，他左冲右突，前击后闪，抓住机会，棍子打在地痞头上，地痞妈呀一声倒地不起。另一地痞见状，丢下布袋就跑。

王三掂起布袋往回跑。两人埋好胎衣，把石头推回原处，一人问，这会儿啥时辰，另一人回答，刚过子时。那人说，记着少爷是八月初八子时生日。两人走了。

王三跑到大柳树下，把布袋放在面前，擦把汗去推石头。突然，一阵风刮来，李世文问，三哥，你为啥不还钱？天庭因为我私挪公款，把我踢出天界，打回水底，永世不得脱生！

一阵风又刮走了。

王三大叫，文弟，文弟！

没有回声。

王三发疯般追风奔跑。

10

王三跑进老君庙，把布袋放在太上老君面前，点着三柱香，磕了三个响头，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真心实意去还钱，放下布袋推石头，钱被歹人偷走，我拼了命追上才把银子夺回来，没想到过了时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把我五雷轰顶，刮骨熬油，我该！不要为难我文弟，他在水下那么多年，多苦哇！刚过了几天好日子，让我给弄砸了。太上老君，他借给我的钱，我没有吃喝嫖赌，是大灾之年用它救命，这钱救了上千人的命啊，太上老君，您慈悲为怀，不要罚文弟下水，让他脱生吧。太上老君，大爷呀，祖宗啊！

翠花和乡亲们都赶来了，齐刷刷地跪地高呼：求求太上老君，您睁睁眼，可怜可怜王三吧！

王三盯着太上老君，喊，太上老君，老祖宗，你倒是说话呀！

太上老君无语。

王三一头撞向太上老君，倒地昏迷。

翠花和邻居把王三扶起，王三头上撞了一个大血包，慢慢醒过来，喊，要死，也不能死在这！

王三要跑，翠花抱住不放，王三说，管好孩子。挣脱翠花，撒腿就跑。

王三跑到河边，一遍又一遍的大喊文弟，文弟！摔倒了，爬起来坐在地上，对着河水说，文弟，你一再对我说，准时还钱，我没有办好。害得你水下受罪，这是在挖我的心哪！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天爷，我该咋办啊？

突然，王三哈哈大笑，又捶胸大哭。哭着喊，文弟，咱俩结拜一场，你走哪，三哥跟到那，文弟，三哥来了！

王三纵身跳入河中。

河水翻了几个浪花，又恢复了平静。

尾声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人看到河中狂风骤起，两股风盘旋而上，飞向远方。还有人看到，王三在武汉一家大药房当伙计，有时还和财务总监唱河南梆子。                                                                       

陈奇才.驿城区老河乡农民。在市级以上报刊发表新闻、小说、民间故事5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