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下午茶”

文/郭建光

我的姥姥是个温和的老太太，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被红润的光泽覆盖，感觉姥姥的生活一定是有鱼有肉的幸福生活。可是我被父母像扔棵白菜一样放到姥姥家时，才发现姥姥家很穷，甚至很少吃青菜。清水面上滴几滴菜油，来客人了蒸点米饭，给客人端上去的是米饭上面浇上一层面条当菜。

那时我四五岁，离开父母犹如剪断瓜蒂的冬瓜，有一些白茸茸的刺，可是被生活的惯性给轻易抹去，仅剩下一地凌乱的鸡毛等着大人收拾。我的姥姥姥爷给我凌乱的生活上了第一堂课。傍晚时分，姥爷会坐在门框边，怀中揣个石头碓窑，他先从一个防潮的塑料袋里掏出十几颗炒熟的花生，然后细细研磨，等到花生变成面粉样，才收拾到另一个塑料袋里。尤为神秘的是姥爷还有一个塑料袋里装着微微泛黄的面粉，对，这就是传说中的炒面。

姥爷姥姥的“下午茶”就是从精工细磨的花生与炒制过的面粉相遇开始的，舀两小勺面粉兑点花生粉，上面放些红糖浇点开水，然后是不紧不慢地搅拌。看到已经无法看清楚人脸的姥姥幸福地吃着炒面，有时候夕阳会意外地照在这两位相濡以沫的老人身上，给这贫瘠的生活笼罩上一层微微光亮的色泽。也许这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忙碌了一天，我好不容易躺到床上，睡在姥姥姥爷同屋子的另外一张小床上。被姥爷粗重的呼气声惊扰得无法入睡。我就看着照射到屋内的月光出神，也不敢乱动，担心被二老发觉。可是姥爷还是发现了。他就问我听不听故事。我大声说好！讲什么呢？讲个笑话吧！姥爷认真地叮嘱我：要好好听，别笑破肚子，我听一辈子还听不够！我就睁大眼睛盯着屋梁上的影子出神，姥爷讲大灰狼敲门小兔不开门的故事，讲大灰狼哄骗小孩被“万箭穿心”的故事，滑稽又可笑。

故事讲完，就是休息时间。我常常枕着这意味深长的故事入眠，迎来崭新的一天。

乡村的田野非常诱人，有一排排田埂上的向日葵迎着落日慢慢成熟，还有成片的红薯地里潜伏着“千军万马”，都是我渴望亲近的对象。当然还有大片西瓜地里圆滚滚的西瓜，何时成熟，何时躺在案板上被大人切开，带来的惊喜都随着吞咽的口水变得有滋有味。

姥爷家的那头黄牛单独放在一个房屋内喂养，舅舅舅妈就睡在牛槽边的一张床上，夜晚听着老牛咀嚼草料与反刍的声音入睡。早晨，舅舅与舅妈抬着铡刀，把头一天下午薅来的草铡断。他们还把玉米等精料投放到牛槽，没事还给牛驱牛虻、冲凉。看着牛的待遇，我非常不解，有一天，我看着牛戴着枷锁犁地，看着牛嘴角流出的唾液与身上冒出的热气，猛然发觉，人类对于牛的喜爱是如此深沉。而牛对于一个家庭的重要性更是毋庸置疑。

牛老去的时候会不停流泪，一般一头役使十年以上的牛都会被主人在最后的岁月善待。动物与人，人与自然，都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

时至今日，这些都成了回忆。可是蓦然闯进姥爷家生活的第一天，看不清楚的姥姥颤巍巍摩挲我的脸颊后泪流满面的场面，索然无味的面条下面藏着的一个荷包蛋，田野里撒欢奔跑以为一定能够撵上沉落的夕阳的童心，都是如此美好，如此温馨，如此心心念之、不忍相忘。

有人说，幸福的童年值得回味一辈子，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偿还。我的物质贫乏、精神丰富的童年常常提醒我：美好值得珍藏，幸福时常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