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里的故乡

文/郭建光

夜晚的风吹过，空气中飘散着辣椒炒鸡蛋的香味，眼前浮现成片的辣椒田与鸡窝里尚且温暖的鸡蛋。

无论深处何地，我们对故乡的留恋一定是通过味觉最先感知，哪怕是一顿猪肉饺子或者一海碗烩面，都留下来自家的问候。

多年前的一个夏末，因为工作的原因突然接到休假通知。那一刻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匆匆忙忙交接了工作，履行了休假手续，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让她给女儿收拾行囊，放暑假后她翘首期待的旅行，随着一切准备停当而梦想成真。

因为妻子还有上班，这趟旅程只能我带着女儿奔赴远方。女儿的梦想是去一次北京，看一次升国旗仪式。而对我而言，这样的期待曾经是自己魂牵梦萦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模糊的梦想。

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注定给孩子心里打上一个底色。也就决定了接下来的人生中只要有一次就会有多次这些临时决定的旅行。

高铁载着我们一路狂奔，尽管每个大站也会停下来几分钟，可是大多时候，高铁在原野疾驰，两侧的田野、村庄、城市犹如电影般一晃而过。我们始终盯着此行的终点北京。

北京西站几个大字在我们左冲右突走出火车站后熠熠生辉，我们欢呼雀跃过后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我们来到这里吃的第一顿饭竟然是火车站对面的一家连锁机构出售的牛肉面。对，拉面上平铺着薄如蝉翼的几小片牛肉，似乎牛肉只是一个点缀，清汤白面才是主角，为何偏偏叫牛肉面？大抵也是一个噱头。

这样的噱头我们一次次单向奔赴，脑海中的实物与现实的打脸“相得益彰”，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奔赴、一次次顿悟。

可是我和女儿依旧乐此不疲，昂贵而毫无特色的铜锅火锅，服务员的脸色很差，好像顾客对他来说是增添麻烦，北京烤鸭只是一个传说，捂着并不心满意足的心情，一次次问自己咋和想象中这么不一样。到了南锣鼓巷，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停留在一间间商铺内，色彩瑰丽的现做糖块、冒着白烟的冷饮、吱吱响的烧烤，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光怪陆离的商品。小巷的尽头依旧是小巷，我们在这里徜徉，寻找可口的美食，可是味觉所及皆不能抵达渴盼的那份对美食的向往。

那时候，舌尖流过五味杂陈的老北京豆汁的时候，我就在怀念家乡光滑如白玉般的甜香豆腐脑与慰藉灵魂的清香豆汁。无独有偶，老北京包子、冰糖葫芦，当行走在王府井大街上目光还是被一杯绿茶冰激凌牵引的时候，那条长长的队伍一遍遍告诉自己，环境的陌生与食物的略有不同一定会深深勾起内心对家乡食物的无比惦念与渴望。

大武汉应该是我们寻找美食最多的打卡地之一。一次次在长江码头观滚滚长江东逝水，看浪花起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看长江大桥火车经过时带来的震颤，鸣笛传到耳膜的印记，课本上的那幅插画曾经多深刻，如此就有多落寞，曾经多急切如今就有多散漫。

很多想念的事物，相见不如不见或者少见，等到视觉疲劳的时候也就瞬间跌入无所谓的状态，那些美好的事物也变得随意而不堪。

在盛夏时节乘船观看大武汉，一座座地标建筑因水变得勃勃有生气，江边小吃街的美食一一品尝，至今尤为惦念的依旧是夜晚小摊亮起的一盏白炽灯，一个热气腾腾的锅，沸腾的水面上漂浮着圆圆的汤圆，摊主不紧不慢地继续包着汤圆，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几个汤圆盛在碗里，然后点缀一些浸泡在蜂蜜里的桂花，看着这团包裹在蜂蜜里的桂花随着蜂蜜稀释而慢慢飘散，吞咽着这原本惺忪平常的糯米做的汤圆，抬头看到东南侧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高挂，内心一阵感动更多的似乎找到了家的味道。

这小小的汤圆莫不是漂泊到此的信物，与其相遇的时候也一定是与故乡相遇的曼妙时刻。

女儿眼中，老长沙应该是美食的集散地，更是众多网红食物的发祥地。据说一杯所谓的奶茶让一个小年轻变成连锁企业的大拿，随着资产的膨胀，人生因此逆袭。我们排在年轻人后面品咂着从希望升腾到耐心等耐，急不可耐到梦想成真的奇怪过程，还依旧一次次在队伍里乐此不疲。

看着十字街口密密麻麻、不紧不慢的年轻人的慢生活，也许是夜之将至，这些年轻人漫步在街头，似乎无忧无虑、心无旁骛，沉浸在岁月静好与享受人生的境遇之中不可自拔。不像我们始终忐忑、不安、焦灼，在事业中迷失，在生活中白痴，在梦想中回味，在追求中老去。

直到这次一次次品尝文昌清补凉，才再一次认识到创造这些甜点所经历的神奇。随心所欲把现有的食材与气候结合，然后是一遍遍尝试，最后形成自己的风格，再然后经过一代代的改良让食客爱上这款足以解渴消暑的清凉美食。

盛夏白天的南中国阳光炽烈，等到夜幕降临，这家楼下的小店内人满为患，大家吃着说着，精神奕奕，好似一天的生活是从夜晚开始。据当地人讲他们的幸福指数爆棚，一些当地男子非常会享受生活，大排档、啤酒、麻将、茶馆、桌球，伴以散漫的闲聊，把平淡无奇的生活过成诗，然后是三五好友结伴娱乐，全然不顾及钱花光了怎么办这个伪命题。

我们匆匆忙忙经历，经历一个个寒暑，经历过喜悦、满足、失望与绝望，我们枕旦待戈，总是在与自己斗争，总是担心余额不足，担心漫长的生活的尽头会是悬崖绝壁，从来对慢生活是拒之门外，从来是把赚钱养家放在头等大事。

这也是生活，绝大多数人的生活。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在透过食物寻找，寻找当下与故乡的距离，寻找夹杂在食物里的些微的熟稔，等到真正吃到一顿正宗的北方饺子，滋味还是那个滋味，故乡还会是那个故乡。

此时，故乡的大田里玉米正在扬花、西瓜正在采摘、稻田一派青葱。此时的故乡在层层白云之下，固执、执拗，却正因如此孕育着生命——赋予我们每个人以希望。

我们经历水患、干旱与霜冻，每一双皲裂的大手一定是大地悄悄给予我们一份刻骨铭心的印记。我们匆忙、坚决、跋涉与寻觅，纵然历经千山万水，遥在千万里之外，依然怀念，依然想念，依然一遍遍透过食物，透过味觉寻找，寻找属于每个人内心的故乡，内心的执念，内心的期盼，不得不说，目之所及皆为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