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古论今 求天下公理

辩古论今 求天下公理

——桓宽与《盐铁论》

王会斌

一代雄主汉武帝逝世7年后，为平息地方诸侯、富商大贾及农业、中小工商业者等人的不满，年仅14岁的汉昭帝于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二月在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辅佐下，以“问民生疾苦”为由，命丞相车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主持召开关于汉武帝以来政治得失及其未来政策方向的大辩论，史称“盐铁之议”或“盐铁会议”。汉宣帝时，汝南郡人桓宽依据当时留存的会议记录以及与会同乡朱子伯的回忆，推衍增益，写成《盐铁论》一书。此书不仅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专门记述统治者讨论盐铁制度等事关国计民生问题的实景著作，也是反映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理论初步提出到儒家学说独尊地位真正确立之间，统治者为政思想发展变革过程的重要稿本。

身世与创作时间之谜

与《盐铁论》历史地位不相符的是，史籍对其作者桓宽的记录极为简略。最早记录桓宽的是《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即“至宣帝时，汝南桓宽次公治《公羊春秋》，举为郎，官至庐江太守丞。博通善属文，推衍盐铁之议，增广条目，极其论难，著数万言，亦欲以究治乱，成一家之法焉”。后代典籍如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明李本固《汝南志·人物志》、清王增《重修汝宁府志·人物志》等，基本都是照抄《汉书》，并无新鲜材料。

由此对于桓宽，我们仅知道他是西汉时期汝南郡人（今河南上蔡人），在汉宣帝时期因为擅长《春秋》三传之一的《公羊传》而被举为郎，后官至庐江（今安徽庐江以西）太守丞，太守丞又称郡丞。据唐杜佑《通典·职官·长史》记载“秦置郡丞，其郡当边戍者，丞为长史，掌兵马。汉因而不改”可知，处于国家边陲的郡，其郡丞掌管兵马事务。而庐江并非边陲之地，所以其郡丞一般只是郡守的佐官。他不仅学识渊博、博通诸门，而且善于写文章，曾创作《盐铁论》一书。

但桓宽何时创作的《盐铁论》呢？史书无载，因此学者争论颇多，如吴慧《桑弘羊研究》认为该书写成于“盐铁会议”召开之后30年，即公元前50年左右；黑琨《盐铁论成书时间考》认为成书时间在公元前66年至公元前49年之间；王永《盐铁论成书时间再考》认为成书时间在公元前73年至公元前51年左右等。所依据大都是《盐铁论》与《史记》之间的文献关系，立论基础并不牢固，因此，在没有新史料发现的情况下，不如仍依《汉书》记载，将其成书时间定在汉宣帝在位时期，即公元前74年至公元前49年。

版本、内容及书名问题

《盐铁论》共60篇，最初可能并不分卷，因为在最早记述该书的汉代典籍刘歆《七略》与班固《汉书·艺文志》中均未著录。隋唐时，其书开始分为十卷，稍晚，其流传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即手抄本被刊行本逐渐取代。刊行本的出现加速了《盐铁论》在社会中的流播，但其分卷也更为复杂，如有分十卷的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涂祯刻本，有分十二卷的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张氏猗兰堂刻本（又称张之象注本），有分四卷的明沈延铨天启四年（1624年）刻本，有分二卷的清光绪元年（1875年）湖北崇文书局刊子书百家本等。当今社会上最为通行的版本为中华书局版的王利器《盐铁论校注》（1983年为增订本，1992年为定本）。该书广泛吸收古今诸书并加以注释，是《盐铁论》研究的集大成之作。

《盐铁论》以对话形式展现各篇内容首尾相连、结构严谨、框架完整，分三大部分，即《本议》到《取下》为正式论难部分，《击之》到《大论》为重点诘难部分，《杂论》为论辩总结部分。内容焦点在于政治路线的抉择问题，即是施行以“罢郡国盐铁、酒榷、均输，务抑末，毋与天下争利，然后教化可兴”（《文献通考》）的“王道”，还是选择坚持走“此乃所以安边境，制四夷，国家大业，不可废也”（《文献通考》）的“霸道”。

至于该书为何以“盐铁”为名，除了是因为文学、贤良在辩论一开始就将盐铁官营制度存废作为议论主题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反映了桓宽的政治倾向。因为从内容多寡上看，“盐铁之议”虽以“盐铁”开场，但众人讨论这些与经济相关的内容并不多。该书末尾《杂论》篇，桓宽对中山刘子雍、九江祝生等“纯儒”（祖述先王、言称六经、不杂他学、赞同“王道”的儒生）推崇有加，而对桑弘羊、车千秋等“杂儒”（主张时法、诸学并用、博采众长、秉承“霸道”的儒生）则多有贬低。清人永瑢、纪昀等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就曾下论断称，桓宽以“盐铁”为书名，“盖惜其议不尽行也”。

极高的文史价值

《盐铁论》内容丰富，具有多学科分析研究的重要学术价值。

它是研究论辩文学的范本。该书以记录“盐铁会议”诸人对话为主，虽缺乏场景描写，但语言生动优美，表现力强，郭沫若将其称为“一部最古的现实主义作品”。其论辩语言比喻巧妙、逻辑缜密、思虑周详，既表达委婉，又针锋相对，尤以文学、贤良之语为优。如文学言：“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王之忧也。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烦乱，贤圣之忧也……今民陷沟壑，虽欲无濡，岂得已哉？”（《论儒》）不仅思考周密、语言工整，而且前后相引、以类相比，既有理论观点，又有现实例证，由空而入实，同时既有预设前提，又有当下推论，由古及今。故使得御史难以应答，一时竟“默然不对”。

它是探析古代语言的宝库。西汉处于中国古代汉语发展史上古期（五胡乱华以前）发展过程中的重要阶段，产生于这一时期的《盐铁论》保留了大量特征鲜明的古代汉语词汇、句法资源。该书记录的黜恶、赈贷、蒙恩、斥境、绍绪、罢极、洞房、释事、相乘等词汇，或可增加我们忽视的一些古代汉语词汇，或可补足我们对一些古代汉语词汇意义的认知。即使除去引用古书的120个语句，全书尚有2423个语句，不仅能够帮助我们较为系统地认知西汉时期人们的语句表达习惯，也能进一步帮助我们全面认识西汉在几千年汉语语法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它是了解西汉历史的窗口。《盐铁论》不仅生动再现了“盐铁会议”激烈论争的历史场景，更通过与会诸人之口展现了西汉政治经济、社会生活、施政思想等方面的发展态势。以多作为诸人论争例证出现的社会生活史材料为例，如通过丞相之口叙述了古人与西汉豪富阶层在服饰器物玩俗之间的差异，即“古者，衣服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于市。今民间雕琢不中之物，刻画玩好无用之器。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虫老妲”（《散不足》）。

桓宽已逝，其著尚存。作为天中大地上结出的精神硕果，该书是桓宽关切黎民百姓的产物，而有否这份胸怀苍生的精神也成为后人对历代知识分子有否良知的判断依据。因为即使霸业卓著，如不心念百姓存亡安危，也终究难逃“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山坡羊·潼关怀古》）的悲剧命运。

桓宽《盐铁论》书页。（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