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眼泪
摘要:洪水留给我们一家的,仅仅是虚惊一场。旺哥好不容易把母亲按坐在诊所的椅子上,她大喘着,颤抖着身子,几欲起身看我。一直等到我伤口长好,母亲才允许我出去继续和小朋友一起玩。母亲舍不得花钱治病,疼了,咬牙强忍着,偶尔去村里的诊所吃一点小药。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没有了母亲。
□ 徐世奎
母亲去世时,我仅仅8岁。她留给我的记忆只是一些零乱的碎片。我总是努力地想把这些记忆的碎片还原成一部电影,可每次都未能如愿。唯有母亲的眼泪,总是在半梦半醒时,放大成特写镜头,闪现在我的眼前。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中等身材,短发头,古铜色的脸上挂满笑容,腰间似乎总是系着一条蓝围裙。每次在外面野玩之后回家,我总能看见母亲在压井池上、锅台边忙碌的身影。
最早关于母亲的记忆,定格在1975年。一天早上刚吃过饭,不到两岁的我被隔壁三婶领着到后院六奶家串门。正玩着,大伯家的寅哥忽然寻来,扯着大嗓门嚷道:“快跑吧,听说南边发水了。”说完一把抱起我,往外跑去。一到家,母亲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眼泪簌簌地落在我的脸颊上。长大后听寅哥说,那天大路上忽然涌来一波又一波肩挑背扛的赶路人,他们步履匆匆,碰到有人问起,只是简短地应一声“发水了,快跑吧”。父亲在外地学校当老师,这几天恰好学校有事没在家。母亲急急忙忙地找回我哥和我姐,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央求寅哥去找。这时村上已经有人携家带口往西边山上赶了,母亲赶紧收拾了几件衣服,把我架在寅哥的脖子上,一只手拉着我哥、一只手拉着我姐往前奔。幸运的是,洪水经村南阳丰河的分流,已大大减弱了汹涌的气势,仅仅在我们这几个村子地皮上溜了一圈,就退走了。两天后,母亲扯着我们回来了。洪水留给我们一家的,仅仅是虚惊一场。然而母亲的眼泪,却在我生命的河流中,一直默默地流淌着。
又是一年的春天,我们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捡地上的小土块互相砸着玩。不知怎的,西院的小珍拾起一块石头,向我扔来,正好砸在我的左额上。我顿时头破血流,在一旁看我们玩耍的旺哥急忙捂住我头上的伤口,抱着我往大队诊所跑。母亲丢下手中的针线活,在后面紧紧追赶。母亲跑到诊所时,已是气喘吁吁。母亲顾不上抹去眼角的泪水,一把拨开众人,查看我的伤势。旺哥好不容易把母亲按坐在诊所的椅子上,她大喘着,颤抖着身子,几欲起身看我。直到医生给我缝好针、包扎好胶布,她才长吁一口气。这之后的十多天,只要不下地干活,母亲就固执地守在我的身边。一直等到我伤口长好,母亲才允许我出去继续和小朋友一起玩。
后来,母亲病了。母亲舍不得花钱治病,疼了,咬牙强忍着,偶尔去村里的诊所吃一点小药。后来实在疼痛难忍,她才不得已住进县医院。父亲在医院陪护着母亲,姐姐则时不时地蹬着父亲那辆飞鹰牌自行车一趟一趟地往医院送东西。我和哥哥两人暂时由奶奶照看着。听姐姐说,母亲在病床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姐弟仨。两个月后,洋槐花漫天飘香的时节,母亲拖着病痛,从医院回来,把我哥俩从奶奶家领回家,让我和哥哥从门前那棵老槐树上摘点洋槐花,为我们蒸了满满一锅洋槐花。我们吃着香喷喷的洋槐花,欣喜不已。可姐姐后来却偷偷告诉我说,母亲在厨房里蒸洋槐花时,一直在偷偷抹着眼泪。
那年夏天,门口那棵一直陪伴着我成长的洋槐树枯萎了。那年夏天,母亲撇下我们三个,永远地去了。母亲的心中怀着多少依恋与不舍,谁又能够说得清。
喇叭哀鸣,唢呐呜咽。站在长长的送葬队伍中,我没有落泪。我不相信,母亲竟然从此离我而去。直到寅哥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拍一巴掌,我才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我知道,从此以后,我没有了母亲。
责任编辑:闫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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