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星球，撞进灵魂的深井（组章）

□ 苏 哲

碎裂的天空

这一刻，黑色还没谢幕。

这一刻，七岁少年的天空，有崩裂之声，碎满锋利的疼痛。

这一刻，阳光、白云、公园、柳岸、街灯，兴旺、和谐、安详的律动，突然被灾难绑架。

一道行走的风景线，猝不及防地被卷入了灾难的牙齿。

惊心，在一刻一刻地蔓延，

生命，竟成为浩渺词语中苦苦挣扎的小标点。

少年的两池晶莹，被突如其来的隔空暴力击中。

过往的新闻，或硬或软，或热或冷，像一桌适合成人口味的大餐，很少走近他。能调动少年味蕾的是《熊出没》《葫芦娃》之类的果奶或甜品。

但此刻的新闻，像一颗炽热的星球，撞进他灵魂的深井。

这只在春天的花丛中提着蜜罐的小金蜂，这个被阳光、雨露宠爱有加的小苹果，第一次近距离感知到生命的微小和脆弱。就像一棵被狂风肆意碾压的小草，就像一粒被山洪挟持的沙子。

“她有一个和我同岁的阳雀，也许比我的翅膀更小。她是阳雀的天空，也是我的天空，是一个像妈妈一样给我摘月亮的亲人，给我的口袋里装星星的亲人。”

少年对着汹涌的屏幕，紧握双拳，用泪光呼喊：阿姨回来！妈妈回来！

早晨，指甲草眼睫上的泪珠，小鸟歌声中的泪光，也在呼喊。

锥心的问号

躺在地上的跳绳，是一个问号。

墙壁上黏黏虫画出的圈圈，是一个问号。

池塘里，微风制造的涟漪，是一个问号。

少年的眼里，塞满了问号。

数学作业的练习题里，绕一个弯儿，蹦出一个问号；再绕一个弯，再蹦出一个问号。可他思维的小钻头一旋转，就把问号扳倒了。

此时的问号，像是一堵墙，硬生生地横在他的面前，推不倒，撼不动。

他给跌倒的蔷薇扶梯子，问号跟着他。

他给一只受伤的小鸟建房子，问号跟着他。

他给干渴的指甲草喂水，问号跟着他。

他刚刚挤进梦的大门，问号把他拽出来。

伏在窗口的星星，路过窗口的风，站在枝头的蝉，都在一个劲地发问：“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一道行走的风景线，被无端劫走的一个地址，一个世界上最柔软、最温暖的称谓，喊破喉咙的牵挂，找到了吗？

那个刚刚把一只雏鸟扶到人生路上的妈妈，那个还要给予晴空和鸽哨的妈妈，给予大海和风帆的妈妈，给予宝剑和盔甲的妈妈，找到了吗？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天地间回荡着悲悯的追问。

少年的追问伸出四条绳子，一条缠着爸爸，一条缠着妈妈，一条缠着姐姐，一条缠着平仄的我。

我们的回答，一棵树上给出的四枚果子，甜中透着酸。

凝定的情结

数日之间，一棵小树，曾是爱与风戏耍的孩子，爱与雪逗趣的玩伴。是晨钟叫不醒的酣梦，此刻，却像是书桌上陶瓷的思考与沉默的附身。

一种红，在脉管里哗哗作响。

曾经，那粒种子，书本里那粒响亮的种子，妈妈给予的那粒壮筋骨的种子，《西游记》《哪吒闹海》孵化出的、有金属质地和闪电光芒的种子，那粒一代又一代信仰培育的、黄河水淘洗的种子，在少年用汉字和拼音敬奉的《英雄录》里，列队，走正步。然后悄悄潜入他的血液，悄悄破壳、吐牙、含苞。

那些胸腔里鼓动着大爱和大义的橄榄绿、宝石蓝、蜜橘黄，那些争分夺秒的集结，那些雷霆一样的出发，那些迸发着威气、豪气的抽水机，那些被勇于担当和拯救喂养的手臂，那些果敢、无畏的橡皮艇，那些身份不明、在脊梁上铺路的草根，那些用热心举着赤城的高山……

一幅天地动容、荡气回肠的画卷。一组亮着长城肌肉的时代浮雕。

一个少年，虽然还嚼不动“震撼”这个词，但却用人性的䦆铲，开掘出了他微小珍贵的光芒。

一个出人意料的想法，像一只鹰雏，破壳而出。

少年依然折叠了随爸妈赴上海游览东方明珠的渴念。

依然收拢了暑假飞往蓝天白云的翅膀。

当他向我说出，“感动”一词，瞬间迸溅出灼人的火花，我便成为他构想中的一个角色。

想象，纸张，彩笔，剪刀，胶水，尺子，无不呼吸着“英雄”气息。听从他的召唤和调动。一个个有温度、有激情的元素、线条、图形，组合，搭配，站位。

稚拙的、孩子气的、橡皮泥随性式的真诚表达。

“英雄榜”——一道光芒四射的彩虹，铮铮作响。

四根心弦，铮铮作响。

一间小小的书房，不！一个蔚蓝的世界，一面猎猎的红旗。

旭日临窗。他每天早晨用右手五指，种在额头上的情结，茁壮而挺拔，凝定而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