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菜园

史建华

写这篇文章时，岳父已经不在人世，那块儿岳父生前侍弄的菜地也近乎荒芜。

岳父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前夕，读过高小，在乡村也算个文化人，所以很早就入了党，当上了村干部。物以稀为贵。其间，能写会算的岳父有过好几次成为“公家人”的机会，但皆因种种原因失之交臂，临至古稀，仍然是半工半农的村干部身份。但岳父很少因之懊恼、埋怨。相反，常常为自己能够一直受到乡亲们的信任而满足、自豪，并为之乐此不疲。每每谈到家乡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变化，岳父总是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我们都能理解，岳父既是见证者，又是参与者。

前年，七十多岁的岳父，在子女们再三撺掇下，终于在村支书的位置上卸任，从而结束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农村基层干部生涯。

从此，岳父不再像以前那样风风火火地往外跑，一天到晚不着家。但心闲下来的岳父，还是不让自己的身体闲下来。一墙之隔的邻居家，有一片常年废弃的宅基地，杂草丛生、瓦砾遍地，可岳父看中了它的好地势，既得风又得光，便决心把它开垦出来，当作菜园，一则锻炼锻炼身体，二则让孩子们吃上货真价实的农家菜。

从此，岳父便和岳母两人，一天到晚地拾掇这块儿地。岳父一边用铁锨一点一点地翻土，岳母一边一块儿一块儿地捡出瓦砾。毕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老两口一边干着、一边歇着，倒也乐在其中。他们说：“虽然身体累点儿，但吃起饭来胃口特别好！另外，一想到定居县城的几个孩子，能吃到真正的农家菜，便会越干越有劲。”就这样，经过十几天的努力，老两口蚂蚁啃骨头般，硬是把这片五六分的荒地，打理成一块儿干干净净的菜地。

接着，岳父还求人运来了许多鸡粪、猪粪。毕竟是歇息了多年的土地，一旦整理出来，施上肥、浇上水，便会特别有“地劲儿”。人勤地不懒。很快，这块菜地便郁郁葱葱起来：春季，韭菜嫩绿，蒜苗茁壮；夏季的菜地最热闹，岳父种下的一棚棚黄瓜和豆角，争先恐后地开花结果。黄瓜，浑圆粗壮，豆角，饱满颀长；到了秋天，菜地里更是硕果累累，瓜果飘香；即使到了冬季，皑皑白雪中的蒜苗、芫荽和菠菜，依然浓绿肥硕。另外，岳父还会趁着冬季，轮流把地块儿深翻一下，好让大雪覆盖滋润。岳父说，土地也像人，得让它歇歇劲儿。

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的确，这片菜地让岳父母付出了不少心血，但也给他们带来不少稼穑的乐趣。

星期天是岳父母最盼望、最高兴的日子。因为，定居县城的子女们，都会在这天不约而同地回家看望他们。中午，岳父岳母会张罗出一顿丰盛的午饭，大大小小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叙家常，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刚刚吃过午饭，岳父便默默地提着一只大篮子，一个人去菜地里给孩子们摘青菜，然后再把青菜平均分成几份装进蛇皮袋，分别放进孩子们的车厢里。每次总是把车厢塞得满满的，仿佛要把整个菜园都装走。

吃过午饭后的子女们，便在岳父母的反复叮咛中，各自带着一袋袋时令新鲜的农家菜，恋恋不舍地驱车返回县城。不用说，接下来的几天里，不用赶集买菜，但每个子女的家里肯定会饭菜飘香……

每每看到已年近八十的岳父母，身体硬朗，精神抖擞，我们做子女的心中非常欣慰，并默默地祈祷：有子女关爱，有菜园相伴，愿辛苦了一生的老人，能颐养天年、永远健康！

然而天毒不善，地恶不良。夏季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身体一向硬朗的岳父竟然突发脑出血，一病不起。

接下来的几个月，岳父卧病在床，命悬一线，每天都在与死亡苦苦抗争，再也无法回到日夜侍弄的菜园了。

次年初春，本该是万物复苏，孕育生命的季节，岳父还是未能挣脱死神之手，带着无尽的牵挂和遗憾撒手人寰……

如今，昔日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菜园，因为没有了主人的侍弄，而衰败萧条：那些没有来得及采摘已经干瘪的瓜果，仿佛是被抛弃的孩子，一个个委屈地躺在早已枯黄的秧蔓上；棚架上残存的残枝败叶，在瑟瑟的冷风中，呜咽发抖，似在无声地诉说着思念主人的伤感；那扇已锈迹斑斑的铁制栅栏门，日夜敞开着，像是在时刻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呜呼！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不久前，姊妹们商定：明年春天，岳父忌日，大家一起挥掀铲土，重整菜园，让其恢复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