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丨烽火壮歌
摘要:有一种记忆,如同人类文明的火种,永远不能湮灭。
河南日报客户端记者 董林 张学文 董学彦 孙勇 史晓琪 屈晓妍
有一种记忆,如同人类文明的火种,永远不能湮灭。
图/王伟宾
9月3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5周年纪念日。在历史翻页时的巨大回响中,有一段沉郁雄浑的壮歌,属于河南大学,属于青年。
抗日战争的烽火硝烟里,河大师生手无寸铁,却不畏生死,八年五次迁徙,将课堂作为战场,把读书当成战斗,以血肉之躯守护着千年积淀的文化命脉。
80多年后,在今年年初抗疫最吃紧的时期,河南省疫情防控第九场新闻发布会上,省教育厅厅长郑邦山作完常规答问后,意外地多答了一道“附加题”,精彩震撼、直击人心,迅速走红网络,在广大青年学子中引起强烈共鸣——
河南大学八年抗战的办学历史,表现出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这也是我们河南教育的精神。面对疫情,我们要把灾难变成教材,培养学生们坚韧不拔、从容不迫、爱国爱民的奋斗精神和家国情怀,与祖国一起成长,用成长的足迹踩踏灾难,让不幸成为通往幸福的桥梁。
穿过厚重的历史烟云,两代人相似的历史遭际,两代人相同的家国情怀,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交汇共振。历史深处的河大流亡办学,抖落了一身尘埃,在当代学子们心中重新燃起青春的火焰。
纪念日,开学季,第一课。沿着当年的足迹重走河大流亡办学路,我们强烈地感受到,那一代人在血与火的洗礼、生与死的考验中绽放的青春之光,依然在一代又一代青年学子心中燃烧、传递,如同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绵绵不绝、生生不息,唤起未来更多的青年学子们与祖国同行,如云蒸腾成云海,如树连绵成森林。
四郊多垒 国仇难忘
一路寻访,我们常常在想,当莘莘学子,已无一席静地安放书桌,须辗转迁徙躲避战乱;巍巍中华,山河破碎亟待儿女们力挽狂澜,那在山道上青衣长衫、蹒跚而行的羸弱书生们,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坚定前行?在那些勇气、希望和坚韧里,又有着怎样的精神密码和文化基因,让今天的学子们从中汲取无穷的力量?
——记者手记
8月6日,信阳鸡公山,流亡办学第一站。我们来时,正值盛夏,这个避暑胜地迎来了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
站在报晓峰俯瞰,红娘寨上那座著名的姊妹楼,便是1937年底搬迁至此的河大校部。现在的游客,可在树荫下欣赏这座西式建筑的美轮美奂,然而当年在此读书的河大师生,却时常看到呼啸而至的日本轰炸机,听到日军繁密的枪炮声。
与姊妹楼遥遥相望的志气楼,南墙上至今还残留着日机扫射的上百处醒目的弹痕。
随着河大校史馆馆长王学春的讲述,那段既艰苦卓绝又荡气回肠、既惊心动魄又可歌可泣的岁月,在我们眼前渐次铺展。
1937年7月,日军攻陷北平、天津,11月,又占领安阳,豫北各县相继沦陷。七朝古都开封,血雨腥风的前夜,时任河南大学校长的刘季洪意识到,学校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据日后的资料统计,当时全国108所高校,受日军破坏或轰炸者达91所,25所高校为此被迫停办。战争时期丧心病狂地轰炸大学这种非军事目标,其用心极为险恶:“欲亡其国,必先亡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炸掉高校,就是毁灭中国的未来。
校运与国运,从未如此紧密相连。
自强首在储才,储才必先兴学。为保存中国文化教育命脉,沦陷区的许多大学不得不踏上流亡之路。河大撤离开封势在必行。经校务会讨论决定,学校分两路,一路向南,进入信阳鸡公山,一路奔西南,进入南阳镇平。
从1937年11月开始,河大就做好了搬迁的准备。200多位老师,1000多名学生,陆续向鸡公山和镇平县进发。
1938年初,刘季洪校长走出南校门,成为最后一批离开学校的人。彼时的他并未意识到,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次次严峻的生死考验。
信阳鸡公山、南阳镇平、洛阳潭头、南阳荆紫关、陕西汉中和宝鸡,八年五次搬迁,少则数月,多则五年,一路硝烟不断,一路弦歌不辍。
1939年,河大搬迁至嵩县潭头镇。烽火连天的时代,这片苍莽山林张开怀抱,接纳了一众恓惶的师生。在当时文史系学生宋景昌笔下,万山盘亘、淡烟疏林、沙平岸阔的潭头,宛若“一幅宁静的山村画”。
后来成为河大化学系教授的李丙寅,当时也随着在河大教书的父亲来到了潭头。经历了两年三次搬迁之后,李丙寅眼中的河南大学,重新有了开阔的气象。
《战时全国各大学鸟瞰》所收魏凡的《抗战中的河南大学》,让我们听到了当年大山深处的朗朗书声:
即使在最平常的日子,图书馆也是坐满了人。实验室中的活动是没有停止过的。夜里,过了十二点,宿舍里还常常透露出灯光,早晨天一黎明,你可以看到隔山坡上,河滩里,都有读书的同学。有时雨过天晴的清晨,你可以听到各处外国语的读音在和蛙鸣争噪。
尽管深居山林,尽管炮火迫近,五年羁留,潭头山水仍然玉成了河大八年流亡办学史上最辉煌的岁月。五年中,学校每年照常招收新生、欢送毕业生、送留学生到国外学习,培养出1000多名毕业生。
1942年3月10日,省立河南大学改为国立河南大学,实现了从“省立”到“国立”的蝶变。这一年教育部的考绩中,河南大学名列第二,上课总时数全国第一。
在颠沛流离的年代,河南大学为中国抗战时期高等教育史书写了悲壮而自豪的一页。
一直研究抗战时期中国高等教育史的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感叹,炮火连天中,中国大学依旧弦歌不辍,这本身就意味着力量与勇气,是风雨飘摇之时稳定人心的精神力量,是生死存亡之际高贵的精神气质。书声在,便精神不死、信念犹存,说明这个国家没有屈服,还在顽强战斗,且对未来充满信心。
这种撼人心魄的青春气概,至今依然是中华民族生气勃发、高歌猛进的力量之源。
今年年初,新冠疫情肆虐。
大年初二,来自河南大学淮河医院、河南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52名医务人员赴鄂驰援,其中便有护士王月华。
在她身后,“王月华,我爱你!我爱你啊!”丈夫的一声哭喊,让无数网民泪湿眼眶。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抗击疫情。与疫魔的较量,看不见硝烟,但危险无处不在,就像当年的河大学子,书声里交织着连天的枪炮声。
但他们依然舍生忘死奋战在抗疫一线。从走进隔离病房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战士。就像当年的青年学子,把炮声中的课堂当作战场。
抗疫一线有一组数字:在4.2万多名驰援湖北的医护人员中,有1.2万多名是“90后”,其中相当一部分是“95后”甚至“00后”。
不仅是医护人员,广大党员干部、公安民警、社区工作人员、新闻工作者、志愿者以及方方面面的抗疫一线奋斗者,也有很多是“90后”,他们成为这个战场上披坚执锐、一往无前的青春力量。
热血青年,从来都是民族的脊梁。
济济多士 风雨一堂
“连天烽火”与“遍地弦歌”,本是两种截然对立的情景,在流亡办学路上,两者竟如此悲壮而动人地相互交融,奏鸣出震撼人心的乐章。在一路烽烟中感受当年泛黄的光影,我们也许永远无法触摸那个时代的艰辛,但那种精神,却让今天的我们由衷地心怀敬意。
——记者手记
1940年秋天,梁建堂考上河南大学,来到潭头。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学,因为课堂就在老百姓的家里,或者山中的破庙;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学生宿舍,因为一个炕上挤满了人;这更不是他想象中的生活,窝头咸菜是他们的主要伙食,一人两个比拳头还小的馒头、就着一口就能吃完的青菜、喝着可以照见人影却看不见小米的粥饭。
他的校友宋景昌在《回忆在潭头的日子》中写道:“一间斗室,至少要摆放三张床;一个小窗户,无法使三人都能取光。于是我们在土墙上凿个圆洞,在里边糊上一层薄纸,使之透明,美其名曰‘太阳灯’。晚上,在油烟袅绕的桐油灯下,在歪斜的破桌上,俯首阅读,直至深夜。”
贫乏的物质生活,并没有使梁建堂感到沮丧。在特殊年代能有一张安静的书桌,一直是他的梦想。直到耄耋之年回忆潭头求学的经历,他仍然觉得那是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光。
在学校,他最喜欢听文学院教授嵇文甫的课。他眼中的嵇文甫长衫布履,手持纸片一张、粉笔两支,从容步入课堂,话题永远不离民族、救国、气节,他讲苏武、讲岳飞、讲杜甫,讲到激动之处就放声朗读,甚至泣不成声。那种浓烈的家国情怀,常常让梁建堂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与他一起来到河大求学的,还有从全国各地赶来的200名青年。事实上,除了这200名青年外,还有数千名没被录取的学生也来到了潭头。
王学春说,这些青年学子不远数千里,穿越封锁线,甘冒沿途征烟兵燹,以求精神之安慰与学问之上进,本身就是一种选择——胸怀报国志,不当亡国奴。
而此时的李丙寅就读于河大在当地创办的七七中学。学校的名字由七七事变而来,开学日期定在9月18日,意在激励后人勿忘国耻。
王学春说,在战争中上学,在炮声中听课,除了专业传授,精神气度的熏陶影响更为深远。
在采访途中,我们真切感受到了河大师生深植家国意识的润物无声。
潭头两眼昏花的老人,虽已口齿不清,却还能准确地唱完儿时学会的抗战儿歌;在荆紫关,现在还有人从长辈处时时听闻当年河大师生上街游行宣传抗日,声援抗战志士的回忆……
1940年春节过后,已是河大校长的王广庆出行忽然频繁了起来。熟悉他的人看他的表情就能知道学校的状态。那一年,农作物严重歉收;受战争影响,学校办学经费由以前的年额40万元减为20万元,补助也被减至七成。
河南大学遇到了抗战流亡办学最艰苦的时期。寒冷的冬天里,漫漫长夜消磨着师生们的热情,悲观的情绪在部分师生中蔓延。
为凝聚信念、鼓舞斗志,王广庆决定创作一首歌曲。嵇文甫、陈梓北两位教授临危受命,担此重任。
歌曲很快谱成,成为传唱至今的河大校歌。
嵩岳苍苍河水泱泱
中原文化悠且长
济济多士风雨一堂
继往开来扬辉光
四郊多垒国仇难忘
民主是式科学允张
猗欤吾校永无疆
猗欤吾校永无疆
嘹亮的歌声响彻伏牛山麓、伊水河畔,河南大学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迎来了柳暗花明的时刻:不仅由省立上升为国立,一大批学术科研成果也在此期间陆续诞生。
“太阳灯”下,宋景昌写出《全国皆兵论》,荣获1942年全国大学生论文比赛第一名;油灯如豆,张长弓教授写出《鼓子曲言》,搜集整理出珍贵的《鼓子曲存》一辑;陈梓北发明了当时全国首创的“陈氏乐尺”;樊映川撰写的《高等数学讲义》,先后出版发行近千万册;刘葆庆培育的小麦良种,使当地小麦增产15%……
战争没有阻断学术,反而激起河大学者的强大创造力。生死存亡之际,河南大学顽强抗争、艰难成长,不仅没有在战火中倒下,反而在忧患中浴火重生。
但在潭头安放了五年的平静书桌,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再次动荡。
1944年春,火红的杜鹃开遍潭头的山野。日军攻陷嵩县,河大师生仓促逃亡。敌寇丧心病狂屠戮滞留师生,制造了潭头“5·15惨案”,河大师生9人遇害,25人失踪。逃难途中,医学院院长张静吾夫妇被日军所俘,张静吾跳入深沟,侥幸得脱,妻子被连刺数刀身亡。
5月,逃离潭头的师生陆续到达淅川荆紫关,在豫陕鄂三省交界之地短暂滞留。1945年春再度西迁,文、理、农三院安顿于陕西宝鸡,医学院盘桓汉中。
这是最艰难的一次迁徙。西行道上,山路崎岖,学生、教授、家眷、难民、军人,人如潮涌,途为之塞。
在宝鸡办学之初的河南大学,个别学院的院长才能借住附近农家的厨房、牛屋为临时住处,其他教授多居无遮天顶盖之所。但一个月后学校仍然正常开课,教室为庙前、屋后、空地和廊檐之下,学生听课时仅有小木板一方、小木凳一只。一年之间,席不暇暖,食不得饱,生活备极艰苦,但师生依然苦读不辍,吟诵不绝。
在河南大学校史馆里,我们曾仔细端详过一张河南大学师生在宝鸡时的合影。他们目光坚定,器宇轩昂,自信、刚毅与聪慧全都写在脸上,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充溢于天地间的精神力量。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河大师生在艰难困苦中孕育出的从容气度与精神气质,“流风余韵,宛在丹山碧水之间,以兴后人”。
如果了解了那段历史,我们就会对郑邦山在全民抗疫的特殊时期重提河大流亡办学的那段话,有更深刻的理解——
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新冠疫情,是二战以来最严重的突发性全球危机。
炮火连天,当年的学子失去了安放书桌的净土;疫情肆虐,如今的学生暂时远离了课堂。
相似的处境,需要共同的精神、共同的担当共克时艰;今天的学子,需要传承前辈师长经过血与火淬炼的文化基因和精神气度。两代青年以穿越时空的责任担当和热血逆行,共同谱写出一脉相传的青春之歌。
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
嵩岳苍苍 河水泱泱
与那段历史同行,我们发现,当你经历了生存之绝望,体会过山河之破碎,见证过人性之光辉,那些理想和信念不仅具体可感,更会融入血液和灵魂。无论是流亡办学还是全民抗疫,都是一本生动的教材,让我们读懂信仰与勇气,读懂感恩与珍惜,读懂责任与担当,读懂青春与梦想。
——记者手记
八月,我们走进潭头。
1944年,河大师生在潭头。资料图片
河大潭头办学距今已过去了80多年,但我们在这里仍然看到了令人感慨万千的一幕:“国立河南大学抗战办学遗址”大王庙村,家家户户整饬一新的墙上,都在醒目位置挂着当时教授的照片,王广庆、嵇文甫、郝象吾、王鸣歧、李俊甫、王直青、徐墨耕、黄以仁、张静吾、王毅斋、陈梓北……
潭头人至今仍用诚挚质朴的方式,向河大的大师群体致敬。
潭头镇万花岭上,山花烂漫,松柏长青。石坷村村民李红太站在河南大学惨案纪念碑前,深情讲述李家三代人为河大死难师生守墓的感人故事。
1944年5月18日,万花岭上多了一座新坟。坟是李红太的爷爷李永信修的,埋葬着潭头惨案中牺牲的部分河大师生。
李红太说:“朱绍先被日寇重伤后,死前告诉村民他叫什么名字,以及另外几个人的姓名。安葬的时候,村民将名字刻在砖上,放在每个人脚前,方便日后他们的家人寻亲。”
从此之后,李永信一直等着有人来寻亲认坟。他去世后,又把这份责任交给了儿子李忠贵,直到2005年8月5日最后一名死难者亲属在李红太的带领下前来认坟,才了却李家人的心愿。
在荆紫关,我们从一位老人和一位去世的青年身上,再次感受到了河大与当地群众的血脉相连。
8月5日,淅川县城一个浓荫匝地的小院里,吴云贵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白色的茶壶。茶壶被一层层报纸包裹着,白中泛黄,壶身上面有一道明显的茶垢。
河大师生迁徙到荆紫关的时候,王毅斋教授住在当地药商吴圣明家中。荆紫关老街深处一座古老的四合院里,至今还保留着王毅斋教授住过的厢房。王毅斋夜中读书备课,常常被桐油灯的烟雾熏得咳嗽不止,脸上都是黑烟。吴圣明看在眼里,就偷偷把桐油换成了没有烟渍的芝麻油。
王毅斋住在荆紫关时,吴云贵还没有出生,他是吴圣明最小的儿子,从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和王毅斋的故事。他说:“当时的芝麻油很昂贵,父亲不计成本换油,说明他对知识分子有发自肺腑的敬重。这也让王毅斋深受感动。”
河大从荆紫关迁往陕西时,清贫的王毅斋身无长物,为表感激,便将随身携带多年的陶瓷茶壶赠予吴圣明。几十年来,吴家都将之奉为珍宝。数次搬家,多少瓷器打碎遗失,唯独这个茶壶完好如初,甚至连上面的茶垢都不舍得清洗。
为给河大师生一处安静的栖身之所,荆紫关居民付出的不仅是昂贵的香油,甚至有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1944年夏初,河南大学的部分学生乘船去校本部集会。由于丹江河水上涨,许多人掉落河中。在河边磨面的王宏彦急忙营救,在连续救上来六名学生后,一个浪头把王宏彦拍了下去,半个月后因浑水入肺而亡。
王学春说,河大八年流亡办学,师生每到一处,都会受到乡亲们满腔热情的接待,倾尽所有守护了中国教育和文化的命脉。河大西迁之路虽屡遭困蹇,但最终能在战火中成长,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各界民众对知识和文化的尊重,对读书种子的保护,对青年学子的无限期许。
所以经历了整个河大西迁历程的李丙寅才会把爱国当成一生的信仰。1989年,在环境化学领域贡献卓著的李丙寅成为英国皇家化学学会终身会员,盛名之下的老人最感自豪的是为祖国争得了荣誉。他说:“我的成绩是新中国赐予的,我的人生也与新中国一脉相连。我想把我的全部热能献给祖国,回报给党和人民。”
八年流亡办学,有太多的事让他潸然泪下,有太多的人让他终生难忘。
潭头惨案中,石门村的张元,为保护师生换上学生衣服引开日寇,惨遭戕害;阎虎娃将病重的黄以仁教授及妻儿藏于家中一月之久,精心照料;叶三堂和王有成护送黄以仁和张长弓两位教授至荆紫关,返回途中,王有成却迷失在大山中再无音讯;李秉德教授夫人在重渡沟一草庵内产子后急需营养,三户百姓凑出半斤红糖、四个鸡蛋、二斤面粉,让母子平安渡过劫难。李秉德后来将孩子取名“李重庵”,取“重渡草庵”出生之意,也感念潭头百姓的高天厚义……
河南大学党委书记卢克平说,3000个日日夜夜烽火连天里的无畏坚守,2000里风风雨雨战争硝烟中的不屈抗争,在流亡办学的八年中,河大师生愈发增强了对这片土地和人民的热爱。与祖国生死与共、与人民血肉相连的情结,深藏在骨子和血液里。
今年已百岁高龄的张效房曾荣获“2015全国十大最美医生”。在他的自传中,曾用了诸多篇幅描述“嵩县求学”。1939年夏天,开封学子张效房先去镇平后又追到嵩县潭头赶考,一路搭货车、骑毛驴、过河、爬山,最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医学院录取。
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位可敬的百岁老人还在医院坐诊。他说,当时条件非常差,宿舍教室都是民房,教室一开始还是在破庙里面,宿舍冬天透风,夏天闷气,但大家学习都很用功。
“为什么学习这么认真?是心里有一种爱国思想。”张效房说,“抗日战争开始后,有的同学上前线了,但是大部分人没有走,怎么办呢?一个是宣传,发动群众,演唱革命歌曲,演出抗日话剧;另外一个就是学好医学,为人民治疗疾病,为伤病员治疗伤患,为国家尽一份力量。”
在他悬壶济世的生涯中,曾拒绝多个国外知名大学的高薪聘请。他说:“我是中国人,我的经验是从一个个中国病人身上来的,必须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贡献给中国人。钱再多,我也不愿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继往开来扬辉光
一路西行、上下求索,我们的心灵时时受到震撼:那些苦难,那些颠沛流离、那些知识与梦想交织的岁月,写在血与火的年代里。它们并未随着时代远去,反而沉淀了更深沉的情感,更坚定的信念,留给后人。
——记者手记
1945年,20岁的李丙寅考上了河南大学化学系。这一次他求学的地点,变成了宝鸡市的石羊庙。
一天深夜,熟睡的李丙寅被一阵阵欢呼声惊醒,茫然中跑出窑洞,看见满山篝火映红了天空。
这一天,他记得很清楚: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抗战胜利了。
看着尽情欢呼的人群,敲着脸盆游行的同学,他跟着振臂高呼,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不大的操场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晚会上,师生们含泪唱起了那首曾经在迷茫消沉中重新踔厉奋发的校歌,在歌声中为八年凄苦流亡岁月的坚守和付出流泪,在泪水中向这八年烽火硝烟中牺牲的师生致敬,在火光里为中华民族抵御外敌的胜利欢呼。
1945年冬,河大师生重回开封。资料图片
这年冬,河大全体师生从陕西宝鸡返回了阔别八年的省会开封。他们不知道,几十年后的后生晚辈们,会怀着怎样虔敬的心情,唱着那首校歌,一次次重走他们的流亡长路,反复温习这门未列入课表的课程。
在河南大学校史馆里,有一块复制的牌匾,土漆上光,匾额正中书写着四个大字:维护文化。下款署名“国立河南大学仝敬赠”,还密密麻麻地镌刻着47个教职员工的名字。
它的原件珍藏在陕西省商南县赵川镇黑沟村一户农民家里。这块诞生于1945年的匾额,2007年才被河大发现。两块牌匾的空间距离为518公里,却把一座百年学府与一个陕南小村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个关于文化守护的感人故事。
1945年3月,豫西鄂北会战打响,河南大学在荆紫关难以存留,决定西迁陕西。师生们连续行走两天两夜,到达陕西境内的赵川镇。在这里,他们受到了当地乡党的热情接待,度过了一段安静的时光。
离开赵川镇奔赴宝鸡时,行囊萧瑟的师生们只能用一块匾表达感激之情。接任校长不久的张广舆亲笔书写下那四个闪光的大字。
“维护文化”,是河大师生对接纳他们的一方土地发出的真挚感谢,更是流亡中的文化人对自己的深情慰勉。
中原文化悠且长,继往开来扬辉光。
2018年10月,河南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梁刚放下写意的画笔,来到开封通许县竖岗镇前付村做驻村第一书记。从此胸中丘壑,尽付乡村振兴的丹青长卷。
初来乍到,全村贫困发生率超20%。两年后,全村所有贫困户脱贫。脱贫农民的笑脸,成为他笔墨中最传神的一笔。
进入新时代的中国,脱贫攻坚成为又一场必须打赢的战争。河南千千万万像梁刚一样的驻村干部、第一书记用青春和生命点燃一盏盏明灯,照亮了时代的天空。
不同时代的青年,再次完成了跨越时空的完美接力。
过几天,河大校园又会走进数千名风华正茂的学子。那首传唱了一代又一代的校歌,将再次在这里回荡。
这将成为他们的第一课。
责任编辑:魏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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