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驴子”不寻常 ——墨点无多泪点多的八大山人

　　□聂俊华

　　驴子是农耕社会十分常见的一种牲畜，和骡子有点儿像，身材更匀称、结实，多黑色，也有灰色的。典型的特征是两只耳朵大又长。驴子可以耕地、驮物、拉磨，常见用于后两种活计。

　　作为一种畜力，驴子几千年来一直是人类的朋友，却于近几十年因为机械化的突飞猛进，与工友牛骡等传统耕田的主力，一起被各种机器取而代之，黯然退出农耕的历史舞台。

　　驴子性格最大的特点就一个字：犟！其实大部分时间驴子还是温顺的，踢人的现象比较少见。

　　一般人是不屑或不敢把自己和驴子划上连接符号的。但就有这样一位特立独行者，他敢于和驴子攀上瓜葛。非但如此，他居然多次以驴自称。他就是：八大山人。

　　八大山人，清初画坛“四僧”之一。八大山人作为中国画一代宗师，长于水墨写意，为划时代的人物。在水墨写意画中，又有专擅山水和专擅花鸟之别，八大山人则两者兼而善之。他的山水画，近师董其昌，远法董源、巨然、郭熙、米芾、黄公望、倪瓒诸家。以大笔水黑写意画著称，尤以花鸟画见长。他的绘画能取法自然，又独创新意，笔情恣纵，不构成法，苍劲圆秀，逸气横生，章法不求完整而得完整。师法古人，又不拘泥于古法，笔墨简练，以少胜多，意境高远。其花鸟画最突出的特点是“少”，有时满幅纸只画一鸟或一石，寥寥数笔，却神情毕具。

　　八大山人的画在当时影响并不大，传其法者仅牛石慧和万个等人，但对后世绘画影响是深远的。他的大写意，不同于徐渭奔放而能放，严整而能放。清代中期的“扬州八怪”，晚期的“海派”以及现代的齐白石，张大千、潘天寿、李苦禅等巨匠，莫不受其熏陶。学者黄锦祥赞其：“笔笔精奇妙不言！”齐白石曾有诗曰：“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远凡胎，缶老（吴昌硕）当年别有才。我原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

　　八大山人，俗名朱耷，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的九世孙，其祖、父、叔皆为画家，颇有名气。八大山人自幼秉承家学，受到父辈的艺术陶冶，加上聪明好学，八岁时便能作诗，十一岁能画青山绿水，小时候还能悬腕写米家小楷，少负才华。崇祯十七年，明朝灭亡。朱耷时年十九，不久父亲去世。正值佳年，他却从皇室成员沦为亡命之徒。面对国破家亡的巨大变故，内心极度忧郁、悲愤的朱耷假装聋哑，隐姓埋名遁入空门，后改信道教，曾为青云圃的开山祖师。

　　朱耷襟怀坦荡。一生生活清贫，常喜饮酒，但不满升，动辄酒醉。醉时，大笔挥毫，一挥十多幅，山僧、贫士、屠夫、孤儿向其索画，有求必应，慷慨相赠。

　　朱耷一生坎坷，以明室宗裔，痛遭社稷颠覆、国土沦亡之变，悲愤慷慨，汨浡郁结，无所发泄，曾一度精神失常。痛定思痛后，他选择背过身去，蹈隐高踪，佯狂装哑，哭笑杯酒，与世隔绝，在游戏笔墨的创作中安放自己孤独的灵魂。当时诗人叶丹曾作《八大山人》诗一首，描写他晚年的生活情况，“一室寤歌处，萧萧满席尘，蓬蒿丛户暗，诗画入禅真，遗世逃名志，残山剩水身，青门旧业在，零落种瓜人。”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是他最真实的内心写照。虽如此，他始终保持着傲岸独立的性格和忠贞明朝的气节。朱耷六十岁时开始用“八大山人”署名题诗作画，署款时，常把“八大山人”四字连缀起来。其弟朱道明，字秋月，也是一位画家，风格与乃兄相近，更粗犷豪放。他的书画署名为牛石慧，把这三个字草书连写起来，很象“生不拜君”四字，表示了对满清王朝誓不屈服的心情。他们兄弟署名的开头，把个朱字拆开，一个用“牛”字，一个用“八”字。这样隐姓埋名，可谓用心良苦，朱氏兄弟节义可比伯夷、叔齐。

　　朱耷除自号八大山人，其他别号：雪个、个山、人屋、刃庵、拾得、何园、洛园、黄竹园、书年、书疾、八还等，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带驴字的就有三个：个山驴、驴屋、驴汉。据启功先生考证，朱耷所有的作品题款从未用过“朱耷”两字，“耷”字，“大”加“耳”乃为驴。可见，无论名和号，都有以驴自称。驴子最为人所熟知的特点是：犟！朱耷以此名之，作为明朝遗民，显然意在委婉表达，不肯屈服于覆明国之敌，对明忠心耿耿的坚贞气节和思念故国的深深情结。

　　在那个文字狱疯狂的清初，为了侍奉母亲天年，保住兄弟身家性命，朱耷忍辱负重，装疯卖傻。虽可随时挥笔泼墨，寄情书画山水，但终其一生，不能释怀于亡国之痛，一身明朝遗民的铮铮傲骨，心中坚守“山河仍是旧山河”，别无选择，只能以这种自贬的隐约方式发之，让人何其痛也！除此，八大山人笔下的鸟、鱼等大多“白眼”向人，这是古今画家所不取的，表达了作者蔑视、仇视、傲视、怒视等复杂情感，那是八大山人藏在画中的孤寂、高傲和愤世嫉俗，这种画中的亡国异乡遗民之情正是其区别于其他画家的地方，毕竟这样的家仇国恨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有刻骨体会。

　　作为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国学大师、著名书画家、文物鉴赏家、诗人、教育家的启功先生，和八大山人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同为皇室后裔、在青年时代亲睹亲历灭国之痛、父亲早亡、家道中落及后来皆成为书画名家等，大概是“同病”相怜，英雄相惜，启功在《临八大山人画自题》中写道“胆无八大大，气无八大霸。八大再来时，还请八大画八大。未来时，此画先作罢。试读人觉经，我话非废话”，同声相应，对八大山人的感佩之情溢于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