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痛
□王太广
我参加工作已30多年,本以为跳出了农门,就从此摆脱了农村。其实不然,每当我接触到故乡那眼不盈不竭的泉水,看到那块被踩踏得光亮的青石板、那棵幸存的新枝勃发的古树、那栋歪斜着仍然坚守的土坯房时,我的脑海很快就会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让我既有幸福的喜悦,又有一种隐隐作痛的酸楚。
我生性胆小,而村庄、田野、河沟之中偏有不少我惧怕的东西。乡里人家的看家狗不像现在城里的宠物狗一样温顺,有的狗呲牙咧嘴咆哮着让人难以招架,有的狗则不声不响冷不防咬人一口。串门子、走亲戚,或是到生地方,我总会拿着一根竹竿或木棍,谁知这样更会招来狗的攻击,但乱棍之下狗一般是不敢靠近的。有一次,我到楼房庄找同学倪小兵玩,忘记带木棍了。一条大白狗狂叫着迎面而来,我按照大人教的方法,弯腰假装捡坷垃,这一招果然奏效。但我反复使用这一招也就不灵了,我在前面跑,狗在后面撵,眼看就要被狗咬着,我的脚被绊了一下,扑通摔倒了。狗虽然走了,但我的膝盖却被蹭掉一层皮,流了血,日后留下了一块永久的疤痕。
小时候,每到夏秋季,我经常到河里捞杂草、摸鱼、捉虾、掏螃蟹、挖泥鳅、逮黄鳝,常常与蛇狭路相逢。有一次我摘菱角时,感到手里的东西比较粗糙,以为是一盘绳,拿出水面一看,把我吓了一大跳,原来是一条蛇。蛇立马蠕动起来,我赶快把它扔到河岸边,它迅速溜进水中,惊魂未定的我吓得直打哆嗦。
过去的伤痛不光是怕狗咬,还有掏螃蟹时被螃蟹钳子夹破手指,割草、割麦时被镰刀砍着手、脚,在河里洗澡时被河蚌或玻璃碴子划破腿,捅马蜂窝时被黄蜂蜇着等。但这些伤都是外伤,真正的疼痛是在心里。
只要跳出农门,村民总觉得你在外边认识人多,能办事,所以有困难就想找你帮忙。我在公社当通讯员时,当时是计划经济时代,找我最多的就是换粮票、换布票,到供销社买火柴、肥皂、洗衣粉,甚至是买自行车、缝纫机之类的事。改革开放后,市场放开了、物资丰富了,但计划内的东西还是比较紧缺的。煤炭、木材、电视机是当时的抢手货,轻易买不到。给我压力最大的是每年夏秋两季买柴油和化肥的问题。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找到关系比较好的乡党委书记或乡长,哪怕要两袋尿素或批50公斤柴油就高兴得不得了,因为平价和市场价差价比较大,这样总算能给老少爷们有个交待。
上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我在担任汝南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期间,一不管钱,二不管人,三不管物,想帮别人转个商品粮户口都可以说是难上加难。然而,乡亲们却认为我无所不能,往往在我人还没到家时,他们早已在家等候了。他们提了土特产来看我,当然是有事相求。有小孩上学的,有征兵体检的,有退伍安置的,有贷款的,有找工作的,有转商品粮户口的,有毕业生分配的,还有犯了事被公安机关抓了乞求放人的,还有打官司想给法官疏通的,还有怀疑贪污挪用上告村干部的。在乡亲们看来,只要上头有人,这些事都能摆平。这也不怪他们,他们最熟悉的是田野土地,最精到的是春种秋收,而“上头人”于他们遥不可及,用时尚话说他们属于“弱势群体”。因此,为了不使他们太过于失望,碍于情面,也有几分唯恐被视之无能的虚荣心作祟,我先是静静地倾听,再问来龙去脉,谈点自己的看法或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尽管自己没啥办法,给他们办不了什么大事,但也要让他们心理上得到满足。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乡亲们啊,我拿什么回馈呢?办成了彼此高兴,办不成却落下一大堆闲话。凡此种种,我的心痛得很,胸也闷得慌,似乎有一种被啃食的痛楚,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难以忍受。
责任编辑:律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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