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狗

□王太广当我踏着泥泞回家，离很远就看见赛虎趴在门槛上严防死守、神圣不可侵犯。前不久，我们家庭聚会，妻子的侄女带来一只雪白的小狗。这只小狗两眼缺乏深度，像是雪人嵌了两个樱桃权充双眼一样，少了活力。但侄女是一个狗迷，视狗如宝，据说，她每天放学回家，必对狗进行一番洗、吹、梳、理，走到哪就把狗带到哪，甚至连她的被窝也让狗钻。正当大家观赏小狗时，它却放肆地当众便溺，这让侄女很没面子。其实，城市里的那些宠物狗，看上去外表漂亮华丽，乖巧活泼，但那只是城市庸俗的、毫无生气的一种脸谱。真正让我感动和怀念的，还是乡村的土狗。在农村，门槛上趴着条狗，是庄户人家特有的标志。那条狗其实就是家庭的成员，如果家里来人了，狗会朝着来人“汪汪”叫几声，或是欢迎，或是排斥，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小时候常听大人讲“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小猫小狗，家中一口”，意思是说不管庄稼人的日子过得富裕或者贫穷，狗会始终忠诚于主人，不离不弃。10岁那年，听说本队韩彩田家的母狗下了几只小狗，我就经常到他家去看。待小狗满月，彩田叔给了我一只。那小狗土黄色，肥头圆润，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像个小熊猫。因为它颜色如虎，我就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赛虎。父亲专门给赛虎搭了一个狗棚，里面铺上一层干草。一日三餐，我们吃啥，就喂赛虎啥，尽管那是人都不能吃饱的年代，尽管赛虎的肚皮总是干瘪着，但在全家人外出的时候，赛虎总是趴在门槛上，忠诚地守护着我们贫穷的家。狗有灵性。它听见响动，便会竖起耳朵侧耳细听，如果没事，就会继续趴下睡觉；如果是走夜路的，它会叫上两声，之后就不再吱声；如果发现鬼鬼祟祟的身影，它就会大声叫唤。狗的夜吠会给行路的人壮胆，让熟人感到亲切，使小偷毛骨悚然、两腿发软。狗很听话。不管我啥时候叫它，它都会立刻摇着头、摆着尾、撒着欢、仰着面跑到我的跟前。狗讲情义。即使饿上几天，狗也不会背弃主人，另寻新贵。1975年8月初，驻马店连续几天降特大暴雨。8日深夜，上游板桥水库、石漫摊水库相继垮坝，滚滚洪水顺流而下，正在熟睡的我和社员们被凄厉的狗叫声惊醒。不一会儿，洪水就进庄了。开始时，水没脚面，但很快就漫到脚脖了。堵口子不成，队长就让我们把群众转移到驻新公路上。当我赶回家时，看到爷爷正站在红薯窖顶上（相对高一些的地方），手里扯着一头刚长成的膘猪不愿离去。而赛虎则用嘴扯着爷爷的褥子往外拉。在我和母亲的劝说下，爷爷才慢慢地离开。当生产队的老人和孩子登上从驻马店赶来的救援汽车时，好多人家的狗都在不停地叫，有的狗一直跟在主人身后，死活不肯离开。赛虎也不停地叫，眼里似乎噙着泪。我不舍得扔下赛虎，还好，队长让我们几个青年留下来看管生产队的牲口。几个小时后，水位下降。天亮后，村庄里的洪水已经全部退去。当我踏着泥泞回家，离很远就看见赛虎趴在门槛上严防死守、神圣不可侵犯。顿时，一股热泪涌进我的双眼。赛虎看见我，眨着浑浊的双眼，缓缓摇着尾巴，奋力站起身子。我也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它湿漉漉的身躯。它趴在我怀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告诉我什么。我打开家门，发现锅碗瓢盆都在，什么东西也没丢。人与狗相伴得越久，感情便会越深。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有一年，狗价上涨，有些狗贩子干起了偷狗、毒狗的勾当。也就是那年冬天，我家的赛虎失踪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