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鸡
□ 王太广
“俺娘喂了两只鸡,大母鸡,大公鸡;一只白天忙下蛋,一只清早喔喔啼。”每当我想起小时候曾经吟唱过的童谣,就会想起那些伴我度过艰难岁月的可爱生灵。
春暖花开时节,家里总会有几只母鸡“歇窝”(即停止下蛋)后“炸窝”,其标志是:脸变红、身发烫、鸡毛炸开,神情焦躁、步态轻飘,嘴里发出“克、克”的声音。“炸窝”就是母鸡长时间趴在鸡窝里,不吃不喝不下蛋,身上发热,那是想要抱窝孵小鸡了。在这种情况下,娘就会选择曾经抱过窝且会照护小鸡的老母鸡,给它另做一个新窝儿。在破篓子里铺些麦秸,放进二十多个椭圆形的鸡蛋(据说椭圆形的出母鸡、圆形的出公鸡),将抱窝的篓子放在屋子里间的墙角处。抱窝母鸡痴痴迷迷,守窝不离,隔三四天才下窝吃喝一次。母鸡昼夜趴在鸡蛋上,警惕性很高,不允许人或其他动物靠近,一旦有异常情况就会仰起头,竖起羽毛,发出“咕咕”的叫声,并把身下的鸡蛋用爪子往怀里搂。
“鸡鸡,二十一;鸭鸭,二十八。”说的是鸡三周,鸭四周,娃就会出壳。母鸡抱鸡窝三天后,就要“照蛋”了。只见娘用我的作业本卷成筒儿,裹住鸡蛋,一枚一枚地对着正晌午的太阳照。如果发现鸡蛋里面有个游动着的小黑点儿,说明能孵出小鸡娃儿;如果浑浊一团,那是没受过精的“寡蛋”。快到二十一天时,娘又把抱窝母鸡拤出来,一边喂食、喂水,一边翻动孵化的鸡蛋,看看有没有被踩烂的。然后,把鸡蛋一个个放入一盆清澈的温水中“踩水”,如果鸡蛋在水中晃晃悠悠,这意味着小鸡已经孵化成了;那些没有受精的“寡蛋”,则会沉到水底;还有虽然孵化成功,但受过凉的鸡蛋也不会“踩水”,叫“冤死鸡娃”,那也就只能和“寡蛋”一个命运了。娘用布擦去那些“踩水”踩得欢的蛋壳上的水,重新放到暖乎乎的抱鸡窝里。到了二十一日这天,小鸡会自己把蛋壳啄烂,从里面挣脱出来。出了壳的小鸡,颤颤巍巍,毛毛绒绒,豆粒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唧儿、唧儿”不停地叫,显得柔弱而可爱。娘把它们放在一个大纸箱里,箱底撒一些煮熟的小米。小鸡娃爱打瞌睡,当听到母鸡“咕咕”叫时,才猛地醒来;刚走几步,又打起盹儿来。为了让鸡娃振作精神,娘把双唇抿紧,吸着气发出“啵、啵、啵”的爆破音,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几粒小米往地上撒,小鸡娃又兴奋地抬起小脑袋,用黄黄的小嘴啄食地上的小米。小鸡娃在一起时很难分辨公母,但娘有自己的经验,她用手指轻轻捏住小鸡的嘴巴,把其掂起来,凡是扑楞、抓挠得欢的是公鸡,否则是母鸡。
每年春天,每家每户都会抱两窝或三窝鸡娃。出了院子,虽有老母鸡领着,也有跑散的。娘就让我到供销社买些红、蓝、绿的颜料分别涂在小鸡的绒毛上,便于和邻居的鸡娃分辨。小鸡娃总是围着老母鸡转,当老母鸡找到食物后,就会“咕咕”叫,让鸡娃去啄食儿。当遇到下雨或到了夜晚,老母鸡就会伸开两只大翅膀,让小鸡娃挨挨挤挤地庇护其下。一个多月后,鸡娃已经长成半大,从羽毛的颜色变化看,已能分辨出公、母了,也能自己找食吃了,老母鸡就决定“丟窝”,让小鸡独立生活。
公鸡的青春很无奈,公鸡的爱情很痛苦。当羽毛开始由黄而麻,进而花哨时,鲜红的鸡冠子冒了出来,躁动的青春开始蓄谋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然而还没来得及表白,一把锋利的小刀,彻底阉割了小公鸡一生的非分之想。我家只留两只公鸡,负责和母鸡交配,传宗接代,其余的小公鸡则被阉割,到了秋后不是被卖掉便是被宰杀。
保留下来的公鸡威武高大,五颜六色的羽毛像艳丽的锦袍。每天凌晨就开始引吭高歌,打鸣叫唤。整个白天都是精神抖擞,横冲直撞,站到高处抖抖翅膀,伸着脖子大声叫唤几声。当发现地上的残渣剩饭后,便“咯咯咯”地叫,那是引诱母鸡过来,看似大公无私,一旦母鸡走来,公鸡会就势骑在母鸡的背上“压蛋”。母鸡显得无所谓的样子,待公鸡下来后,像没事的一样,又自由自在地觅食去了。
小母鸡到了冬天就开始下蛋了。为了摸清哪只母鸡会不会下蛋,我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鸡圈门,娘用双手堵住门口,是公鸡的则放掉,是母鸡的则递给我。我用右手的食指伸进鸡屁股里一摸,有硬东西,这就意味着当天要下蛋了;凡是爱“丢蛋”的母鸡就势放进下蛋窝里,并把门堵上,直到母鸡下了蛋,发出“咯哒”的叫声才打开门。到了晚上,合计一下从几个下蛋窝里共捡回多少枚鸡蛋;如果少了,说明有个别母鸡在外边“丢蛋”了。娘就会让我们注意观察,同时还给那些爱“丢蛋”的母鸡腿上绑上布条,有利于辨认。
那时候,家家户户的鸡都是散养的。自从早上打开鸡圈门,那些鸡撒欢儿似的四处打食儿。院子里、柴禾垛旁、菜地里、河坡里到处都是,这挠挠、那啄啄,吃草籽、吃小虫,不用人喂,不仅饿不着,还长得肥墩墩的。胆大的鸡跑到村外野地里,一打食儿就是一整天。有的下蛋母鸡打一会食儿,鸡嗉子吃得鼓囊囊的时候,一进家门就会直接飞到窗台上或跳进堂屋条几下专门为它们设置的下蛋窝里下蛋。初次下蛋的母鸡需要“引蛋”,一般是在窝里放一枚鸡蛋,让母鸡在这枚鸡蛋上暖一会儿,让它知道这是专门为它下蛋准备的窝,当母鸡记住了自己的下蛋窝后,就不用放“引蛋”了,母鸡需要下蛋时就会主动飞到窝里下蛋了。母鸡下蛋时脸憋得通红,然后半站立状态,屁股一撅,一枚温热滚圆的蛋就落到草窝里了,它顾不上看一眼,就急忙跳出来,走到院子里,便扯开喉咙大叫:“咯哒、咯咯哒……”迫不及待地向人们炫耀自己的成绩。这时,娘就会高兴地抓一把粮食撒在地上,堵住母鸡那张好大喜功的嘴,补充营养,让它下更多的蛋。
每当听到母鸡“咯哒、咯哒”的叫声,我就会立即去收那热乎乎的鸡蛋,有时会在脸上贴一下才放进瓦罐里攒着。当攒到几十个后,娘就让我挎着小篮子到公社食品经营处去卖。夏季卖鸡蛋的人特别多,食品经营处营业室的人怕收到坏鸡蛋了,每个鸡蛋都对着电灯泡照照,因而卖鸡蛋的队伍很长。当时的价格是六毛八一斤,基本是十二枚鸡蛋一斤。隔十天八天我就能卖上二三斤,不仅家里买油盐酱醋的钱没问题,连全家人穿衣服和我上学的学费也有了保障。
鸡是俺家的小银行,鸡蛋更是奢侈品。只有到端午节、六月六、中秋节、春节等重大节日,娘才会煮鸡蛋、摊鸡蛋煎饼、熬鸡蛋汤或杀个小公鸡儿给全家人改善一下生活。如果来了贵客,先是打鸡蛋茶喝,到了吃饭时,还端上一盘黄澄澄、香喷喷的炒鸡蛋。小孩是不能上桌陪客人吃饭的,只能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客人大口大口地吃,心里默默念叨着千万别吃完,让我也尝尝炒鸡蛋的滋味。
俺家的屋里、院子里到处都有鸡子的影子,公鸡叫、母鸡叫、小鸡叫,叫声不断;鸡啄食、鸡撵鸡,欢腾一片;地上走,空中飞,来来往往,鸡给俺家的小院带来了乐趣和生机。
养鸡虽好,也有烦恼。那些不爱外出打食的鸡,整天钻在屋里不出门,爬高上低,到处拉屎,刚撵出去又拐回来了。到了秋天,好多下蛋母鸡都“歇窝”了。气人的是,有的母鸡整天蹲在下蛋窝里不出来,不下蛋光想抱鸡娃。鸡在这个时候“炸窝”,因气温越来越低,暖出来的小鸡成活率不高。为了抑制和打消那些“炸窝”母鸡的念想,娘就让我把母鸡的一条腿绑住吊在树上,或攥住鸡的两个翅膀,猛地按进凉水里,按下去、提上来,再按下去、再提上来,如此反复几次,让凉水激了又激,使母鸡发烫的身子变凉,使其“清醒”过来;还有在鸡的一条腿上系一尺多长的布条子,后面坠一只破鞋,母鸡走着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以此来消耗其体力。我还见过有人在老母鸡尾巴上绑一根秫秫穗子,或用一根粗鸡毛横插老母鸡的鼻孔里,使其觉得身后和眼前有一不可名状的东西如影随形,不得不四处奔跑,直累得精疲力尽才会慢慢醒来,由此打消抱窝之想。
鸡的天敌不仅是黄鼠狼,还有老鹰。白天要防老鹰,如果发现村子上空有老鹰盘旋,无论是谁都会把它轰走,不然的话老鹰就会把鸡叼走。到了夜晚,还得防黄鼠狼。有一年冬天的深夜,父亲听见门外边的鸡圈里有动静,立即起床打开鸡圈门一看,一只母鸡已被黄鼠狼咬断了脖颈,鲜血淋淋,虽未叼走,但已死去。还有偷鸡贼更可恶。我上师范学校那年冬天,俺家鸡圈里的二十多只鸡全部被小偷摸走了。鸡瘟更可怕。娘只要听说谁家死了鸡,就会在鸡圈门口和地下撒些生石灰,把土霉素片研成碎末儿,用明矾水往鸡嘴里灌,防范虽然做了,但每年仍会损失好多只鸡,原本的一大群鸡到了秋天就剩下不多了。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土鸡。土鸡在土中长大,在土中产蛋繁衍,在土中恋爱苍老。土鸡吃的是土饲料,下的是土鸡蛋。粮养鸡—鸡下蛋—鸡粪上地—菜茂粮丰。陶渊明的“鸡鸣桑树颠”和温庭筠的“鸡鸣茅店月”等诗句都是美好温馨田园生活的真实写照。
责任编辑:律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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