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野菜
□ 王太广
民谣说:“富正月,贫二月,青黄不接三四月。”我儿时,乡下虽然不像民谣中说的那样艰难,但日子过得并不富裕。每年春天剜野菜,成为我们的必修课。
我对故乡的野菜不仅熟悉,还有着特殊的感情。野菜的种类繁多,光在土地上生长的就有:地菜、马子菜、野苋菜、灰灰菜、七七芽、宅蒜、胡苗嘴、车轱辘子棵、鹅儿食、苜蓿等,这些野菜不仅用来饲养牲畜,人亦可吃。在那荒年灾月里,野菜仿佛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天然美味,它根植大地,沐风栉雨,慷慨奉献,为人们果腹充饥,救人性命,被人们称之为“救命菜”。
地菜,也叫荠菜、八脚菜。叶子像锯齿一样,贴着地面向四周扩展,仿佛与土地紧紧拥抱。地菜是头一个在雪化冰消的大地上显露生机的野菜,也被誉为“迎春菜”。地菜的适应性很强,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随处可见它的身影,似乎只要有块空地,它就能扎根生长,全然不介意土壤是否肥沃,水分是否充足,那种顽强的生命力让人们生出几分敬意。地菜与小麦相伴而生,地菜不大根子深,剜出来就像小人参。每年冬春时节,我总是在放学后或星期天拿着剜铲,着小竹篮到麦地里剜地菜。地菜像是捉迷藏似的散落在麦垄里。我顺着麦垄寻找,当我把鲜嫩的地菜剜出来后,抖一下根部的泥土,在空中划一道绿色的弧线,准确地放到竹篮里。夕阳西下时,松软的地菜已经半篮,我着沉甸甸的篮子,淡淡的清香伴我回家。冬天的地菜没有黄叶,不用怎么择,用清水淘洗一下就直接放到开水锅里了,去掉苦涩味,捞出来掺些面粉,放在筚子上蒸熟,再拌些蒜汁,就成为全家人的美餐了。后来听人说择些地菜的嫩茎叶或越冬芽,焯过后凉拌,或做汤、做馅、炒食也可以吃。吃地菜要趁早,一旦开花就不能吃了,但欣赏地菜花,也别有情趣。地菜花,小碎白花,普通质朴,羞羞怯怯,在春天里明媚清新。
马子菜,也叫长寿菜、马齿苋、五行草、安乐菜、酸米菜等。马子菜根须发达,生来霸道,贴地而生。中间的部分斜着长或竖着长,一棵能霸占好大一片地方。马子菜生得简单,根生茎,通体浑圆无毛,呈紫红色,就像初生婴儿红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茎生叶,叶子虽小,但肥厚多汁,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翠膜,泛着油亮的光泽,簇拥在一起饱满富态。马子菜的生命力很强,将其连根拔出或斩断放置,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一旦遇到雨水或回到泥土里,它又能悄然成活。我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她说:在远古尧的时候,天上十日并出,长空蒸热,大地灼烧。焦禾稼、杀草木,民无所食,无法生存。这时候,最著名的射手后羿,奉尧之命,弯弓射箭,射掉了危害人类的十个太阳,九个都掉到东海里了,其中一个太阳落在地上,躲到了一颗硕大的马子菜下面幸存下来。这个太阳为报答马子菜的救命之恩,认马子菜为舅舅(救救)。后来,后羿张弓搭箭,将这个唯一的太阳射回天上。从此,太阳永照大地,与人类不离不弃。当其他植物都晒得蔫乎乎时,唯有马子菜油绿如初,并且在正午时分,也是阳光最强劲的时候,开出娇艳的小黄花来。我问母亲,马子菜怎么是太阳的舅舅呢?母亲笑笑说,你不信,到地里瞧瞧去,看看它是不是小黄花总是对着太阳笑,没太阳时合上。我从好奇到深信不疑,感谢马子菜给人类带来的光明,也感谢马子菜成为人们生活的佳肴。马子菜很好吃,择净根叶,把茎秆在滚水里焯一焯,再用凉水浸透,捞出来用蒜汁拌拌就能吃。用马子菜梗子和叶做的汤,酸溜溜的,别有一番风味。马子菜也可拌面蒸着吃,也可烙菜馍。马子菜放在大锅里煮,浅红色变成了暗红色,脱去了土腥味留下成熟后的醇香。我常常看见母亲搬来大簸箩,把煮熟的马子菜放在里面平摊晒干。到了冬天,可以把干马子菜泡开、切碎,与粉条、豆腐、五花肉和在一起包成包子,好吃得很。
野苋菜,是家乡的一种主要野菜。苋菜分家苋菜和野苋菜。在房前屋后和菜园里专门种的是家苋菜,家苋菜和野苋菜都是绿色或淡紫色,均为卵形。二者的区别在于叶子,家苋菜的叶子光滑鲜嫩,野苋菜的叶子粗糙,多了一层细细的茸毛。野苋菜生长于土坡上、沟渠旁、田埂头、道路边、房前屋后。有人说,可能是上年的苋菜籽落下的,或是从小鸟的嘴里掉下来的,一场雨后,野苋菜都郁郁葱葱地生长。我在玩耍的途中只要见到野苋菜就掐上边的头和嫩叶,掐过之后的梗子上还可继续散发嫩头。野苋菜和家苋菜的吃法基本一样,择了之后用滚水烫一下,可以放上调料凉拌吃,可以放在捞面条上、浇上蒜汁调调吃,可以做面条时当菜叶子,可以熬菜汤,也可以晒干,等到冬天包包子、包饺子,当干菜吃。
灰灰菜,也叫雅秤蔾,是一种一年生的草本植物。灰灰菜的秆子呈青红色,叶子上也带有些紫红丝或灰绿色,柔软光滑、正面发青、背面泛白。灰灰菜的叶子上,有一层细微的粉沫,灰光闪闪,触摸它觉着有些粗糙。灰灰菜不择地方,只要有土壤就有灰灰菜生长。灰灰菜既抗旱又耐涝,既顶阴又喜光,肥地薄地照样生长。野地里的灰灰菜自生自灭,很少有人留意它。庄稼地里的灰灰菜很惹人烦,无论锄过几遍,它都能很快地长出来。灰灰菜高的有一尺多,枯老的时候端顶长有穗状的花絮。房前屋后、砖头缝里、田间地头,到处都有灰灰菜,想吃了就掐,掐了还长。这种菜不大适于烹炒,宜于滚水焯过后,挤出水分放到面条锅里,或者用芝麻盐、芝麻酱凉拌,味道很好。遇到荒年时就不当菜吃了,大都与面揉和在一起,做成菜团子当主食。
七七芽,也叫刺刺芽、青青菜、小蓟,是一种叶边带刺的野草。七七芽和小草一起抽芽吐叶,那刚刚拱出地皮的嫩芽,绿里透红,青翠欲滴。我饿急的时候就掐鲜嫩的七七芽充饥。外面一层茸茸的芒刺来不及剥去,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填,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又脆又苦又青涩。到五六月份,一丛丛七七芽蓬勃生长,枝头上一簇簇饱满的花蕾竞相绽开,热烈而奔放,那一朵朵白色、黄色、红色和粉色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像一片片彩云,成为田野里一道道亮丽的风景,还有那淡淡的花香,随风阵阵飘来,让人倍感心旷神怡。长大后的七七芽虽然不能吃了,但它的汁液可以止血。有一次,我割草时,脚面不慎被镰刀割破了,流血不止,小伙伴见状马上到周围割了几棵七七芽嫩叶,用手把它揉烂,捏着七七芽汁液滴在伤口上,再用揉烂的叶子敷在伤口上面,用力按着,不一会儿就把血止住了,并减少了疼痛。七七芽治流鼻血也很有效,揪一片七七芽叶子,揉碎后塞进鼻孔就能止血。如果用热水烫一下喝了,止血效果也很好。
宅蒜,也叫胡葱、野蒜、小蒜、小根蒜、小根菜。在乍暖还寒的时节,透着大自然原始灵性的宅蒜,便会在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偷偷地探出尖尖的脑袋,把碧绿的情丝,肆意洒向人间。宅蒜常常是一簇簇长在一起的,从远处看像一丛丛青草,近看上面的缨子纤细,一拔就断。到了春天,经雨水滋润,在松软的土地上,又粗又长的缨子有一尺多,用力一拔,长长的蒜白下是花生米大的蒜骨朵,那样子和独头蒜一模一样,就像大蒜的缩小版。如果土壤瓷实,蒜头埋在泥土里,拔的时候缨子会断。为了避免宅蒜断头,我每次都拿把剜铲。村前的河坡里、西地的沟沿上、小碑地的老坟院里,宅蒜比较多,一会儿就能剜一大把。我将蒜头上的泥巴抖掉,吃的时候连缨子带头也填到嘴里嚼,吃起来香辣味不比大蒜弱,出奇的“野性”,鲜嫩可口。宅蒜生长的不多又不占地方,剜半天也剜不满小筐。回到家里,母亲将我剜的宅蒜择去杂质、用清水洗干净,掺盐凉拌就馍吃,很美。母亲把蒜头放在坛子里腌腌,也能当咸菜吃。
鹅儿食,也叫蒲公英、婆婆丁。顾名思义,是鹅娃儿吃的美食。它像一个老婆婆的蒲墩,平展展地铺贴在土地上,牢牢地抓住大地,根须像一枚钉子,紧紧地钉到地下。鹅儿食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全株含白色乳汁,叶子倒披针形。在其幼小鲜嫩时很好吃,长到拔节挂黄花时,也是扬花、授粉、传宗接代的最佳时期。鹅儿食的茎上顶着一个花骨朵,到了夏季就变成了毛茸茸的球儿,像一把白绒绒的小伞儿,随风飘舞,摇曳升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其种子飘落到哪儿便在哪里安家。鹅儿食吃着有一种苦涩味,但有明目清热解毒的作用。我小时候腮腺发炎,父亲到河坡里挖来鹅儿食,用水洗净放进蒜臼子里捣烂,往铺衬布上一摊,贴到我的腮帮子上,竟然很快就好了。
胡苗嘴,也叫面条菜,属草本植物,是经过霜雪锻打过的,聚日月之精华的野菜。当麦苗尚未起身时,胡苗嘴已窜出来,且丰茂饱满。胡苗嘴在麦田里和麦苗争养分,长得很厚实,是家乡人爱吃的一种野菜。每年春季,我放学后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剜,随便到哪个田埂地头,蹲下来就能剜到胡苗嘴。胡苗嘴的叶子像面条一样,绕着独秆生长,棵子较大,叶子支棱,颜色深绿,疯疯癫癫可着劲儿长,不一会儿就能剜半筐。这种鲜嫩植物多以蒸食为主。母亲将胡苗嘴择洗干净,控尽水分,用面粉拌匀,上屉大火蒸一会儿,取出抖散,加蒜泥、盐、香油、芝麻酱拌匀很好吃。如果放在沸水锅中焯一下,胡苗嘴立刻变得光滑细腻,拌上香油、食盐、葱姜蒜等佐料调好,在面条煮到快成熟时倒入搅匀,不大一会儿,清香醇厚的气息便氤氲开来,很能刺激人的食欲。胡苗嘴还可以包包子蒸着吃,炸菜丸子。也可以凉拌、做汤、炒炒吃,风味颇佳。胡苗嘴的嫩茎叶可入药,有润肺止咳、止血之功效,还能治虚劳咳嗽、流鼻血、吐血等病症。
车轱辘子棵,也叫车前草、车前子、猪耳朵。生长在路上,任凭车轮碾压,能够经受住任何压力和蹂躏,不屈不挠,无怨无悔。车轱辘子棵属性寒。车轱辘子棵的叶子为长卵形,贴地面生长,嫩小时可吃,其花絮穗状,结蒴果。关于它的药效有一个典故:据说西汉时的将军马武,在一次打仗时带领的军队困在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不少战马和人患了尿毒症,军医没办法治疗。偶然的一天,一位马夫发现他负责的三匹马尿血的症状消失了,原来是这三匹马吃了一种牛耳型的野草。军医后来将这种野草入药,因为这种野草是在车轱辘之下发现的,所以就取名为“车轱辘子棵”。这种草我们的确在常来常往的土路上不时地看到,当然其他地方也不少,尤其是路旁、沟边的车前草,不仅多,而且很水灵、很茂盛,叶子大、花蕾多。车轱辘子棵的最大特点就是熬茶喝,有清热利尿、清肝、明目、祛痰的功能。我小时候一遇到流鼻血、害眼、烂嘴角、喉咙疼、小肠火、脸上长火疖子时,母亲就用车轱辘子棵给我熬一小盆,喝了以后很见效。
苜蓿,是多年生的蓿根草本豆科植物。冬天刚刚过去,苜蓿就开始悄悄地生长,一簇一簇鲜嫩的叶芽从泥土的缝隙里冒出来,开始星星点点,慢慢地挤挤扛扛、密密麻麻。苜蓿以鲜亮碧绿的身姿,染绿了乡村的田野,惹得人们怦然心动。我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剜铲放进竹篮里,着竹篮去地头、沟坡、路边、田埂找寻苜蓿。看到嫩绿的苜蓿匍匐在地面上,茎梗上的叶片呈心形状,青翠欲滴,十分可爱。我蹲下身子,把一棵一棵苜蓿苗剜进竹篮里,把苜蓿带回家后,拣出杂草,清洗干净。母亲放在滚水锅里烫烫,拌点蒜汁就能吃。有时母亲还把苜蓿包成包子、饺子,做成菜团子或者熬汤,都别有一番滋味。后来,生产队种植了大片的苜蓿,那是用来喂牲口的,不许人们采食。因为苜蓿的嫩头一旦被摘去就不再生长了,这样,集体的牛、马、驴就会挨饿,但也有个别社员偷偷地采撷苜蓿的情况。
故乡地面上的野菜品种很多,还有鱼腥草、扫帚苗、鸡冠子菜,甜甜芽、野辣菜、野韭菜、胖胖腿、毛妮子棵、拨郎鼓子棵、猪娃草、荆棘籽、蒺藜狗子等。故乡这么多野菜,我说不完,也写不尽,只选择小时候常剜、常吃,印象深刻的几种野菜。关于野菜的名字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有的能和书本上对上号,有的不能理解,也不知道怎么写,只能根据方言求个同音。可以说,没有野菜就没有我的今天,是野菜养育了我。野菜,已经成为我人生成长过程中的钙,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现在生活好了,各种蔬菜都很丰富,一年四季应有尽有,人们偶尔也吃野菜,那是想换换口味,图的是溜溜腿、散散心和一时的新鲜无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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