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 席

□王太广

人生在世，婚姻大事。家有婚事，人们都会郑重地对待，尤其是结婚筵席，都是尽其所能操办得排排场场、喜气洋洋。我小时候曾随大人参加过几次嫁闺女、娶媳妇、吃喜面的筵席，感觉是好吃、好玩儿、好热闹，却不知操办的艰难与个中滋味。

1983年农历六月初六，是我结婚的日子。在这之前，我向自己的工作单位——韩庄乡领导请了几天假回家，母亲让我把几个老少爷们叫到家里说明情况，分了一下工，就开始分头购买烟酒、蔬菜、肉类、鞭炮、红纸等物品，热情的乡里乡亲不约而同地来到我家。“一方有事，八方来帮”的浓浓乡情得以充分体现。

俺家屋里的锅灶小，没法做席面。李维凡表爷和水成哥就在俺家院子里垒一个大锅台，能放两口大锅。锅台旁放两条大板凳，上面摆上大木板当菜案子。一群妇女忙着择菜、洗菜、刷碗、剥蒜、和面、杀鸡、拔鸡毛、刮鱼鳞，四德叔、文清叔负责挨家挨户借方桌和长板凳。他们怕弄错了，就用粉笔在桌凳下面写上户主的名字。二妮嫂、凤嫂负责借瓢盆碗筷、盘子、酒壶、酒盅、勺子等物品。烧火的是元成叔，熊熊的劈柴火把他的脸烤得通红，两根筋的白背心溻得湿漉漉的，煮肉的喷香弥漫满院。掌勺大厨是李维凡表爷和韩民哥，他们“乒乓乒乓”的切菜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小孩子的欢叫声、大人们的说笑声汇集起来，构成了喧闹而欢乐的交响曲。

初六那天早上，当支客的进才叔把帮忙打杂的人员分好了工，大家都各干各的活儿，忙得像旋转的陀螺。几个嫂子干这种活儿早已驾轻就熟，边干活儿边聊天，叽叽喳喳的，仿佛树上鸟窝里提前飞来的喜鹊。半晌午时候，树底下的两个方桌上已摆满了蒸蒸日上的蒸菜、圆圆满满的丸子、有头有尾的全鱼、步步高升的糕点、肥而不腻的扣肉、喷香松软的回锅肉、还有脆生生的猪耳丝和各种凉拌蔬菜，每个盘子里的菜都堆得冒尖。

在一阵鞭炮声中迎来了新娘，大伙儿从拖拉机上把嫁妆卸下来，抬进洞房。人们簇拥着新娘热闹一阵后，小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相互追逐嬉戏。大人们喜笑颜开，红扑扑的脸庞映衬着大红的“喜”字。客人们喜滋滋地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来了，礼金也就是一元、两元的。我慌忙给他们一一递烟敬茶。人越来越多，熟悉的相互寒暄、逗趣，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进才叔看客人到的差不多了，也到中午时间了，就让大家入席。我家堂屋里一桌，院子里树荫下五桌，入席时年轻人让老年人先坐、让长辈坐上席。每桌八个人，大家按照辈分长幼依次就座。围坐在一起，拉拉家长里短，聊聊年成天气，话话大儿小女，充满着悠闲、淳朴与亲情。树上的一对喜鹊喳喳地叫了几声，增添了几分浓浓的喜庆气息。

随着进才叔一声“开席喽”，张妮、张民端着方形木托盘，奔忙穿梭，两条腿慌得像打花棍似的，身子扭成了麻花，脸上沁着汗，伴着长长的喊声“让让，接菜喽”，靠近桌边的人便侧出身子，让出空间，方便上菜。李富贵、李国青已将金菊牌香烟和洗净的筷子摆上，把汝南大曲（泥池）倒进酒壶，然后泻到每个喝酒人面前的酒盅里。客人们开始喝酒吃菜，有的老人给孩子夹菜时说：“孩子多吃，吃了长得快！”做父母的接着说：“长辈先吃、长辈先吃。”也有小孩嘴里嚼着、眼睛扫着、筷子动着、碗里堆着的，这并不奇怪。因为在那饥肠辘辘的日子，一个乡村少年最奢侈的理想，莫过于饱食一顿酒席。为了这，时常会在深夜的梦中不停地磨牙。

酒过三巡后，进才叔领着我和妻子走到席间挨桌给亲朋好友敬酒，接受宾客美好的祝福。说笑逗乐间，大家推杯换盏。划拳、猜枚的红头涨脸使劲喊，手指能伸到对方的鼻子底下，吐沫星子能直接喷到脸上。一心敬啊、哥俩好啊、三桃园啊、四季财啊、五魁首啊、六六顺啊、七巧妹啊、八仙敬啊、酒常有啊、满堂官啊……输了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多数男客开怀畅饮，喝得酣畅淋漓、满面红光，其乐融融。

日头偏西时，酒也喝差不多了，有的说话舌头根发硬，有的趴在桌沿上睡着了，进才叔看到这种情况，让大厨起热菜。李维凡表爷揭开蒸笼上的大锅盖，一股浓香随之弥漫开来。酱红色的炖肉、齐整整的扣肉、墨绿色的海带、明晃晃的整鸡、整鱼和金黄色的小酥肉香味扑鼻，让人垂涎欲滴。说是八大碗，荤的并不多，主打是丸子、豆腐和蔬菜。人们在桌子上面吃菜喝酒，桌子下面的大黄狗、小花猫窜来窜去，同样分享着筵席的快乐。客人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场光地净了。最后一道是以粉芡鸡蛋糊勾兑而成的鸡蛋汤，戏称“滚蛋汤”。汤的表面凝结，看似无热气，而里面却滚烫如沸，送嫁妆的娘家兄弟刘刚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烫了喉咙，两眼流泪，引起了同桌人大笑。

酒足饭饱后，客人要告辞，我和妻子陪同母亲、姐姐一边盛情挽留，一边客气地问询：“人手少，菜不好，吃饱了吗？”客人们说：“席面好，吃得饱！”双方的脸上都绽放着笑容。这时，帮忙打杂的开始收拾方桌上的东西。把盘子碗筷洗刷干净后，立即摆上两桌同样的菜肴，大家围坐在一起，会喝酒的喝酒，不会喝酒的吃菜，也算流水席吧。

几年后，有经营头脑的人发现了商机，出租办酒席用的桌椅板凳、盆罐碗碟、酒壶酒盅等物品。这对需要办酒席的家庭来说方便多了，再不用挨家挨户到处借了，也避免还错了再来回找的问题。现在更方便了，只要到集镇或县城的饭馆、酒店报上良辰吉日和就餐人数，把酒席的标准定下来，交上押金一切就甭管了。

每当我想起结婚时的筵席，心里有几多遗憾和感慨。那时，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经济比较困难，饭菜品种少、烟酒档次低，着实委屈了乡亲们，但那淳朴的民风、浓郁的乡情，却让我咀嚼出无限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