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头饭
王太广
地头饭,顾名思义是在地头吃的饭。农村人吃饭大都在家里或去饭场,边吃边说笑话谈农事,颇为悠闲。一旦在地头吃饭,就显得急切,有另外一种意思了。农村人吃地头饭,一般是在麦收、三秋大忙或挖沟治河的时候。社员们早出晚归,不回家吃饭,队长为了节省时间,总是让妇女提前回家做饭,让老人或孩子草草地吃上几口,把饭菜送给正在地里干活的人,于是就有了地头饭。
好多家送饭的罐子都是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形状各异的。有红的黑的橘黄的,有圆的扁的长的,有粗陶细瓷带釉的。俺家的是朱红色釉子的瓷罐,肚子圆圆的,脖子朝里缩进去一圈,上口可放一个深陡的小碗便于盛菜,罐口的两边有两只耳朵,穿上绳子可以提起来。平时放在堂屋中间的条几上就是一件精美的摆设,从正面或侧面看都充满着喜色。
我给父亲送饭最多的地方是“长深地”。送饭的时候常常是一手提着饭罐,一手提着装有窝窝头和筷子的布兜。走在乡间小路上,沐浴着阳光,观赏着田野里的庄稼,闻着饭菜的香味,别有一番情趣。行走中,如果看到送饭的小伙伴,我就加快脚步追上去,虽然追上了,但菜汤会溅到饭罐外面。发小们相遇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继续前行。当我们把饭送到地头时,大人们干了半天活,正好需要歇息吃饭。我们就在地头、路边、沟沿旁选一个地方,把盛菜的小碗端出来,把窝窝头、筷子从布兜里掏出来。我父亲往往是看见沟里有水了就洗一下黑手,顺便抹把脸,没有水的时候就两手对着搓几下,便蹲在我选的草窝旁打开饭罐盖子,顿时,一股浓郁的饭香弥漫开来,热气袅袅升腾,鼻翼翕动几下,便眯缝着眼吃起来。
“催工不催食”。大伙儿也借着吃饭的机会休息片刻。地头边,这里一堆、那里一簇,有就地蹲着吃的,有坐在草窝或地上吃的,人们吃着说着笑着。围着各自的饭罐,夹着小菜,啃着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趁大家吃饭的时候顺便转转,发现很多家送的干粮大都是苞谷面饼子、秫面窝窝头,也有蒸花卷馍和摊煎饼的,面条无非是豆面条或掺有秫面的杂面条。送的菜品种较多:有炒萝卜白菜粉条的,有豆酱、咸蒜瓣的,也有炒鸡蛋的。那时候大家的生活都很艰苦,几个月难得吃上一回肉,如果真有谁送上肉菜,一旦被馋嘴的闻到,就会你尝一口、我夹一筷,尝来尝去甚至连自己也吃不上几口,因而,很少见到有送带肉腥味炒菜的。那些上了岁数的人大都原地不动只吃自家人送的饭菜,有的年轻人则不一样,跑这地看看、到那坡瞄瞄,鼻子一吸一吸找味道香的。发现目标后不是拿着筷子伸进这家的饭罐里,就是戳戳那家的菜碟子,有时自已还没咋吃就被别人夹个精光,但谁都不说啥,仍是乐呵呵的。如果发现谁家的饭菜好,就会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说某某的女人手巧。对做得不好的并不直接说,而是说那个罐子里像猪食,下不了嘴。地头饭吃得很香,也很热闹,但也有孤独、凄凉的。瞎蛋的叔叔是个光棍汉,没人送饭,他下地时就用布兜装上窝窝头、芥菜丝提前带着,到地头时挂在旁边的小树上。当一个个送饭的人到地方开吃后,他才慢悠悠地去地头取出被风吹裂了口的窝窝头。拿着裂开嘴的窝窝头自嘲道:“看看我的窝窝头正咧着嘴笑哩,笑也得把你吃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高潮。每年秋天种罢小麦,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工程就遍地开花了。大工程需要安营扎寨、就地起伙。如果去离家比较近的小工地干活,生产队队长就会派人把做好的饭菜送去。我在星期天或寒假里曾参加过几次这样的劳动,干了一晌午活儿,肚子里的食儿早就被消化得干干净净,总是盼望送饭的人早点到,而越是盼得急越是感觉来得迟,肚子里咕噜噜乱叫,心里直缭乱,两眼冒金星。只要饭送到,不管饭菜的味道好不好,不管大风刮来尘和土,不管天气寒冷,只要端起热乎乎的菜汤,就会“呼噜噜”地喝起来,拿起硬梆梆的窝窝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时候的饭量真大,我一口气能吃三四个窝窝头,喝两三碗菜汤。
所以,乡下有句流传多年的俗语:“吃了地头饭,啥事都能干!”我相信这话是至理名言。
责任编辑:律凯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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