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敢接受到欢天喜地

孙于民

1978年12月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拉开了我国改革开放的序幕。

我的家乡——平舆县射桥公社大孙大队也就是从那时起，走上了改革的路子。

1979年我由大队治安主任转到大队学校任民办教师，同年底结婚。当时，我们第七生产队比较大，将近400人，由于宗族门头的传统观念，加上所谓大队抽调的杂工人员“不公平”，生产队里经常闹不团结。在这种情况下，大队党支部决定把我们这个生产队分成两个生产作业组，同时把土地按作业组的人数分配到户，进行承包。

作业组分好以后，就开始分包土地。当时，分地承包是按现有人口，不论男女老少每人一份。大家议论纷纷：“这究竟是咋回事？”“这叫啥作业组啊？”“看看能作个啥业吧！”我有一个邻居，他有四个女儿，一家六口人，分包了六份田地，他们夫妇二人提出不敢承包，怕种不了、种不好，更怕完不成上边的公粮、提留……

“喂，老少爷们儿都听着，大队开会讲了，这次分给各户的承包地，就是爷们儿的啦，好好种吧……”作业组长在大喇叭里说。大家听得仔细、记得认真，于是就在吃饭场里相互转告、相互打听、相互猜测：“这是真的吗？哪有这回事？”“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群众一时想不通，怕犯了错误挨整受批判。组里的两户地富子弟，更是说啥也不敢接受，恐怕再受折腾。后来，经过大队和组干部的多次劝说，大家才勉强同意。在这种情况下，人心不齐，吃不下定心丸，公社驻队干部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靠上边的会议精神来引导大伙儿，但谁也拿不出上级的红头文件，只是一级传达一级，谁也不敢多做解释，上边说个啥就是个啥。咋办，地已分给农户，如果不解除后顾之忧，谁又会安心种地呢？公社、大队都在想办法让群众吃下定心丸，没有红头文件，就用周边地区的做法说服大家。“全国、全省、全地区都是这样做的，我们这样做也不会错。”公社驻队干部说。同时，大队干部、党员也都带头管好自己承包的责任田。人常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干部带了头，群众有劲头。”于是，群众的后顾之忧也就慢慢消除了。

解除了后顾之忧，大伙就有了方向和动力。在党员干部的示范引导下，广大群众管理责任田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当时生产力水平不高，生产工具包括畜力、农具等都严重不足。虽然生产队里的农具、牲口等都分给了农户，但缺口仍然很大，只能由农户自行解决。当时，一度出现合作互助的热潮。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家分了一头小公驴，力小不能独自犁地、播种等，就与西边的大伯家“合伙儿”，他家有一头较大点儿的母驴。在小麦播种时，开始怕我家这头公驴个小驾辕子撑不起来，就让大伯家的那头母驴驾辕，让我家的小公驴跑梢。可是，这头小公驴调皮，它老是往后退，不往前走，一个人使劲儿往前拽都拽不动，真气人！于是，大伯让我们两个帮耧的用木棍狠狠地打，耩了两圈，不仅这头公驴满身大汗，就连我们两个帮耧的也是浑身汗透。大伯说：“这不是个办法，让它俩调换一下位置试试。”于是，我就把这两头驴互相调换了位置。效果果然不错，后边的公驴慌着赶这头母驴，这头母驴恐怕那只公驴“调戏”它，于是它们两个争先恐后都在使劲儿地往前拉。就这样，我们两家的小麦按时种完了。而其他农户也都是想法设法借人借农具、互帮互助，加班加点、废寝忘食，也全部适时播种。

“好好地种啊，打的粮食都是咱自己的。”老队长孙进才逢人就说。自责任田承包给农户以后，农民群众由不认识到认识，由不理解到理解，现在每天考虑的都是如何把地种好，多打粮食，增加收入。

首先是选育优良品种。过去大集体时，除了生产队干部一般群众只管闷头干活，种什么、怎么种，谁也不去操心。现在，别看农民虽然不识字或识字不多，但是都积极学习科技知识，了解各类种子的特性和生长规律，掌握其种植技巧。其次是地尽其用，不留死角。除了管好自己分的责任田以外，地头、路边、沟坡、桥头边的零星荒地，全部开垦了出来。再次是广辟肥源。为了解决肥源，除了购买化肥外，农民掀起了积肥高潮。冬季挖塘泥，夏天铲草皮，一年四季搞积肥，别说牲畜家禽的粪便，就连小孩子拉的屎尿也用盆罐接着。当年夏季的一天，天气炎热，本村一位姓王的妇女到娘家走亲戚，在回家路上碰见一头小牛犊在路边拉屎，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用草帽把牛粪接起来带回家。

我家两口人，承包了3.1亩责任田。分地那年，由于我们刚结婚，年轻力壮，干劲儿足。我们就把在学校学到的书本知识与实际劳动相结合，精种细管。对玉米采取“双株”定苗，人工授粉，去雄，挖穴施肥；对小麦采用优良品种，药剂拌种，去杂草，“一喷三防”浇水，颗粒归仓等，亩产过了千斤，是大集体时同类农作物产量的2.5倍。1980年麦收季节，我家的3.1亩小麦长势喜人，突然被一场恶风暴雨刮倒在地，我们只好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去割，累得我腰酸腿疼，手起血泡，割完麦子还得用架子车去拉。有一天，把一块地的麦秧拉到打麦场，正在用小四轮碾场，刚轧一遍，狂风暴雨铺天盖地，不大一会儿，打麦场里汪洋一片，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泪水不由得直往下流。可是，6月的天是孩子的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瞬时又阳光灿烂、乌云散去，真是有惊无险，但是也把我累得死去活来，哭笑不得。

丰收后的农民不会忘记向国家交售爱国粮油。每年麦收季节，麦场还没结束，家家户户都已经把自家收拾的上等粮食装袋打包，纷纷到指定的粮管所过磅入库。“队长，咱啥时间交公粮呀？”“队长，咱队里今年每个人交多少斤粮食啊？”群众不停地打听。“喂，各位父老乡亲都听着，明天是咱大队的交粮日，请大家准备好！每亩地交282斤。”生产队长孙银才高声通知。队长声音刚落下，打麦场里一片回应：“不多！不多！”“赶快收拾粮食，再晒晒！”“你装那上风头的，那边的干净些，这边的一会儿我再用筛子筛筛！”群众争先恐后，都把自家的上等麦子装好袋子准备交粮。第二天一大早，满载着公粮的小四轮、小三轮、毛驴架子车、人力架子车排成长长一队，有序地驶向公社粮管所。一路上，交粮队伍中有说有笑有唱，欢歌笑语不绝于耳。大约一个小时，我们的交粮队伍来到了售粮地点。只见整个粮管所共分四个验质路口、八个方队，售粮指挥部设在粮管所院内，公安、交通、工商等工作人员着装上阵，治安巡逻小分队严把死守，交粮队伍井然有序。干部、老师、医生带领着青少年学生喊着“向售粮群众学习”、“向售粮群众致敬”的口号热烈欢迎！各个路口、售粮场内、“免费服务点”里，脸盆、毛巾、开水、人丹、气筒等样样齐备，大喇叭里不断播放好人好事和革命歌曲。太阳已落西山，我们的交粮队伍开始过磅入仓。“来，我帮你扛袋子！”“快来，快来，咱俩抬！”“把架子车往这边挪，别影响别人通过！”整个交粮场内呈现一派你帮我、我帮你的相互礼让的热闹场面。个个汗流浃背，但谁也不喊累、不叫苦。身体强壮的年轻汉子孙有良连续扛了100多袋，因扛着麦袋子爬梯子，不慎把脚碰破鲜血直流，也只是让现场值班医生给简单包扎了一下，一直坚持到最后。这年，也就是1980年，我家承包的3.1亩责任田，夏季一次性交售小麦874.2斤，每亩合282斤。而我家共收小麦3200斤，还剩小麦2300斤，每人合1150斤，是大集体时的10倍。其他农家也都一样，家家丰收，户户盈余。广大群众高兴地说：党的政策真好，真英明，真伟大！我们老百姓再也不会过那苦日子了。从那以后，农民全部吃上了白面馍，那个“红薯汤、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的“黑窝头”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